我殺風雪 恰似故人
恰似故人
垂簾後的太後聽他這麼說,倒是來了興致,臉上的笑容真切地加深了幾分,
“攝政王不妨讓哀家看看,你口中的特彆的壽禮到底是什麼?”
裴寂也暗下了眼中的光,雙手扶在胸前,淡淡說道,
“是。”
他的話音一落,殿內的舞姬緩緩退場,朱紅簾幕已被一雙素手輕輕掀開,不是宮人引路,而是那道身影自己掀了簾,
一身素色衣裙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衣袍的領口和袖口繡了暗紋雲卷,不張揚卻見精緻,與她周身的氣度莫名契合。
殿內燭火灼灼,滿朝文武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可她既沒垂頭,也沒閃躲,反倒微微擡著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殿中景象,
從盤龍金柱上的明黃錦緞,到禦座前的和田玉杯,再到兩側百官的蟒袍玉帶,眼底沒有半分怯意,隻帶著幾分審視般的清明。
此刻挺直脊背站在那裡,眉峰微揚時竟有了幾分淩厲,
本就是太後宮宴,不少大臣都飲了酒,視線都被突然走進大殿的人吸引走,直到那少女走到殿中停下時,
明亮的燭火將她清麗的麵容徹底展露在眾人麵前,
“陛下!”
一個多喝了兩杯的大臣在看清她的麵貌時,瞪大了朦朧的醉眼,眼底露出了驚恐,這個人都不受控製地站了起來,
椅子摩擦地麵,劃出了刺耳的聲音,那抓心撓肝的聲音瞬間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背後都不由起了一身冷汗。
那少女竟然長得和宣章帝如此相似!
太後瞥見她時,指尖撚佛珠的力道陡然重了幾分,珠簾後的影子瞬間冷了幾分。
“攝政王這是何意?”
對於在場所有有人的反應,裴寂也彷彿看了場大戲,可心中卻沒什麼喜悅之情,身側傳來裴芳玉的聲音,他淡淡地掀了掀眼皮,
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太後看著她竟然認不出來?”
楚知默聞言,既沒慌亂行禮,也沒刻意謙卑,隻緩緩俯身,連聲音都平穩得沒有起伏,反倒帶著些清冽的質感,
“民女楚朝安,見過太皇太後,”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另一側,補充道,“見過攝政王。”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如炬,灼灼地盯著站在殿中央,如山間的雪鬆,與這繁華的大殿格格不入。
她說,她姓楚。
近日流言四起,眾人皆有所聞,現如今,沒想到這孤女竟然搭上了攝政王!
這下,眾人再看向高台上,裴氏姐弟的目光更加耐人尋味,
楚知默的到來,將這場宴會熱鬨繁榮的氛圍一掃而儘,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揣摩著接下來的發展,
高台上,裴寂也望了眼楚知默,隨後又看向裴芳玉,
“今日既是太皇太後壽辰,理當讓您舒心。本王近日查到一事,關乎皇家血脈,今日當著太皇太後與百官的麵說清,也算是給您一份特彆的壽禮。”
一聲冷哼從珠簾後傳來,緊接著,冷聲吐出了兩個字,
“舒心?”
裴寂也的自稱,從臣變成了本王,而太皇太後對他的稱呼,始終都是攝政王。
不過一道珠簾相隔,根本擋不住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太皇太後望著楚知默,她的目光始終平靜,但她並沒有在那張近乎和宣章帝一模一樣的臉上留下任何留戀,隨即將視線又落回攝政王身上,
“這孩子生得這般模樣,倒叫哀家想起先皇年往日的樣子。你在京都多有眼線,可曾查過她的來曆?”
這話像是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麵,瞬間打破了殿內的微妙平衡。
眾人眼底流露出不解,攝政王明顯是要扶著孤女上位,與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後而言,多一條楚家的血脈並不一定是件好事,
比起裴家姐弟鬨翻,更讓他們震驚的是,太後這是認了?
裴寂也早已料到了裴芳玉的態度,不緊不慢地說道,
“回太皇太後,本王恰好在前幾日查到了些線索。”
他轉身,向著殿中央的楚知默開口,
“楚朝安,將你的玉佩呈上來。”
楚知默擡手解下腰間的環雁玉佩,侍從如流似水地接過後遞給了太皇太後。
裴芳玉並沒有接過,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玉佩她確實見過,她不僅見過楚知默帶過,更是見過楚臨川帶過。
她倒是想不到,她的好弟弟竟然能和楚知默聯手,這倒是讓事情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殿中的眾人都翹首以盼,想要看看那塊玉佩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可還沒等他們看清,珠簾後,裴芳玉擡頭,看向楚知默,眼中瞬間多了幾分慈愛,
“這玉佩不錯,確實先帝之物,你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知默點頭,聲音依舊平靜,
“我的母親乃是當年的李嬪,後來遭人陷害,遭先帝遺棄,被打入冷宮。”
裴芳玉手中的佛珠突然被扯斷,珠子頓時嘩嘩啦啦地掉了一地,她再也維持不住鎮定,猛地掀開珠簾,快步走到殿中,“你說你的母親是誰?”
楚知默聲音洪亮,再次開口,“當年趙郡李氏的女家主,李夢雲。”
對於裴芳玉不同尋常的舉動,裴寂也倒是有些驚訝,他眼睜睜地看著裴芳玉沒了往日的端莊,眼底近乎瘋魔地看向楚知默。
殿中,楚知默離得遠,她可能看不清,但裴寂也將裴芳玉從未在他麵前展露出的如此生動的神情,儘收眼底。
他沒想到聽到這個名字,裴芳玉的神情居然會這麼激動。
裴寂也的視線沒有收斂,直勾勾地落在裴芳玉的身上,被人盯著的裴芳玉立馬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她深呼了口氣,閉上眼底,斂起眼底的激動,再睜開眼時,又端上了往日的太皇太後的風範,
隻可惜,掩住袖口底下微微顫抖的手到底是出賣了她,
裴芳玉的語氣冰冷,目光不善地看向楚知默,
“你有何證據能夠證明,你是李夢雲的女兒?”
這話一出,問得楚知默一愣,她沒想到裴芳玉第一個問得問題既然是這個,不過她早有準備,從善如流地從懷裡掏出當年李夢雲送給自己的掛墜,
侍從將掛墜呈了上來,這次,裴芳玉一把拿了過來,動作裡甚至帶了幾分焦急,
那是枚罕見的白蠟玉雕成的梅花吊墜。
花瓣薄如蟬翼,邊緣還帶著自然的弧度,像是剛從枝頭摘下的鮮活模樣,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柔光
花芯處嵌著三顆米粒大的紅寶石,不似尋常珠寶那般張揚,反倒像雪地裡的梅蕊,透著股清冷的豔色。
最妙的是掛墜背麵,刻著個極小的
“李”
字,筆畫間藏著盛唐宮廷玉雕特有的雲紋纏邊,若不仔細摩挲,竟瞧不出這隱秘的印記。
裴芳玉的手指在‘李’字上摩挲,眼底竟然透露出了旁人看不懂的憂傷,
她的反常太過明顯,不光是裴寂也,就連楚知默都看了出來。
在場人麵麵相覷,看不懂裴芳玉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快,可還沒等他們想出個所以然,緊接著便聽到裴芳玉開口宣佈到,
“從今日起,你便是大梁的寧安公主,是先皇的親女兒!”
裴芳玉突如其來的鬆口大的人措手不及,楚知默和裴寂也隔空遙遙相望了一眼,但很快便錯開,
楚知默屈膝行禮,聲音清晰而堅定,
“謝太皇太後恩典,安寧定不負太皇太後,不負大梁。”
雖然楚知默不知道為什麼裴芳玉會突然認可了她的身份,但這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就算裴芳玉不鬆口,她仍舊有彆的法子,
隻不過到時候麻煩些就是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倒要看看裴芳玉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宴會在煙火中匆匆散場,可眾人皆有鐘大夢初醒地夢幻感,各個頭重腳輕地離開了皇宮。
裴芳玉帶著楚知默和裴寂也回了歸雲閣,
夜深露重,楚知默不由打了個冷顫,一旁的裴寂也看了她一眼,但除了皺眉,並沒有做什麼,
歸雲閣內暖香浮動,燭火跳躍,再踏進歸雲閣的那一瞬間,楚知默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沒想到她以自己的身份踏進的第一座宮殿,竟然是歸雲閣。
裴芳玉手中始終攥著她的吊墜,趙嬤嬤低頭不語,將歸雲閣的下人全都遣散,獨留下了他們三人,
她捏了捏眉心,隨意地對裴寂也和楚知默揮了揮手,讓他們坐下,
他們兩個倒是沒有客氣,一個坐的比一個快,一左一右,坐在裴芳玉的兩旁。
殿內一時靜了下來,楚知默的鼻尖充斥著讓她昏昏欲睡的香味,她微微蹙眉,便聽到裴芳玉說道,
“哀家倒是沒想到,你們兩個居然會有一天,聯手對付哀家?”
楚知默心裡始終有疑問,她並不相信裴芳玉會信她的那套說辭,她也相信,裴芳玉一定能認出她到底是誰,但怪就怪在,她始終沒在她的眼底看出震驚,
哪怕一閃而逝。
楚知默並沒有繞圈子,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太後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子?”
饒是裴芳玉也沒想到楚知默居然會如此直白,鼻尖噴出一聲冷嗤,隨即起身,從身後的拿出了一個錦盒,錦盒裡裝了不少信,她拿起了第一封,扔在了楚知默的麵前。
她垂下眼,有些疑惑地開啟信,隨著將信讀下去,楚知默皺起的眉頭越來越深,她不可置信地將信放下,語氣中帶著不解和震驚,
“這宮裡,與知畫來往的人,是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