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風雪 不得安寧
不得安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溫老時穿的太過單薄,楚知默回來之後總是輕咳,雖然沒有感染風寒時的頹敗感,但身子總不爽利。
張太醫每日定時來為她診脈,因為上次中毒中得悄無聲息,所以這次他們都格外謹慎,可始終也沒查出來什麼。
送走太醫後,楚知默靠在椅子上歎了口氣,百無聊賴地打量著自己越來越纖細的手腕,一時有些無奈,自從裴寂也回來後,已經過了快三個月,這三個月她瘦了何止一圈。
趙齊端了碗補氣血的牛乳酪,
濃香醇厚的乳酪抿一口都甜得發膩,楚知默微微蹙眉,她不太能吃甜的,所以給她準備的餐食很少有這麼甜,不像是趙齊為她準備的,
趙齊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道,“這是宸妃遣人送來的。”
望著手中的吃食,楚知默輕笑了聲,
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她發育太晚,初來月事都已經是十七歲了,好在還算規律,
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因為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毫不誇張地說,嚇得她的臉慘白,
好在身邊有趙齊守著,最後去了宸妃的秋水宮。
每次來月事,她總會有那麼幾天渾身不舒服,心情格外的煩躁,尤其最開始的幾個月,來的時間從不在計算之內,每每都打她個措手不及,
那幾個月她幾乎日日都宿在秋水宮,所以記錄自然由宸妃頂了上去。
現在,她特意送了碗這麼甜的牛乳酪,拐著彎來提醒她,這個月的時候該到了。
她在心底算了算,的確是。
當晚,楚知默便留宿秋水宮,
趴在她懷裡的孩子白天鬨騰了一天,現下睡得正甜美,
圓嘟嘟的笑臉皺成了一團,擠在她的懷裡,胖得跟小蓮藕似的胳膊搭在她的身上,獨屬於孩子的香氣暖呼呼地往她鼻子裡鑽。
每次隻要一抱上瑞兒,楚知默就格外踏實。
咯吱——
宸妃換好衣衫,端了碗湯藥走了過來,
大老遠,楚知默就聞到了藥草的苦氣,皺起了鼻子。
宸妃進來時,便看到昏黃的燭火下,小皇帝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中還有摺子,燭火柔化了平時端著架子的人的棱角,也柔化了被壓得快喘不上來氣的艱苦。
宸妃從她的懷裡將孩子抱了過去,沉甸甸的孩子讓她不得不再往上提一提,
“瑞兒這幾日學會了父王,每日咿呀咿呀就這麼一個詞,對著翠玉瓶裡的花叫得最勤。”
楚知默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望向粉雕玉琢的娃娃,心底軟得一塌糊塗,
“可不是,剛纔在朕懷裡撒嬌,為了一塊糕點叫了半天父王。”
兩人走到瑞兒的小床邊,靜靜地端詳著睡得正香的孩子,此刻再冷的風都吹不進秋水宮,
宸妃知道小瑞兒的習性,被寵得無法無天,天生就會撒嬌討好,尤其是對楚知默,
這孩子特彆黏她,也特彆會對著她撒嬌,一拿一個準兒。
“你沒給他吃,他沒鬨你?”
孩子還太小,吃不了這些東西,就算他再想再饞,楚知默也不可能真給孩子吃,
她輕輕掐了把小孩嫩生生的臉,“他的牙長得還不全,那些糕點太糯,怕噎著他,朕就讓趙齊找來了些瓷實的,捧了一下午,糊了層口水上去,還美滋滋的呢。”
宸妃突然笑出了聲,楚知默恨不得在她能力範圍內將最好都塞給他們娘倆兒,可有時候卻出奇的木訥,
就像誰會給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嬰孩塞夜明珠,那夜明珠比瑞兒的頭都大,成日裡抱在懷中當球玩。
木劍,弓弩,還有汗血寶馬,
樣樣都是好東西,但樣樣都勾的瑞兒心癢,
楚知默嗓子突然傳來癢意,趕緊往後退了兩步,掩住口鼻,輕咳了兩聲,
這兩聲太輕,輕得絲毫沒有打攪到瑞兒的美夢。
宸妃幫她順了順背,等她不咳了,將藥端給了她。
“你最近身子總是不好,臣妾就不勸慰陛下將手中的事多少放一放了,按時吃藥總是可以的吧?”
楚知默嚥下了苦澀的藥液,兩條眉毛擰得死死的,見她這幅模樣,宸妃捏了早就準備好的蜜餞喂給了她,
可哪怕吃下蜜餞,嘴中的苦澀依舊化不開,
“趙齊就會多嘴。告狀都告到你這兒來了。”
宸妃順勢坐在了她的身側為她沏茶,動作行雲流水,賞味十足,宸妃是她見過最嫻靜溫婉的女子。
林老師也很溫柔,可骨子裡透著股韌勁,永遠如一株梅樹,在寒冬臘月裡透著冷香,
可宸妃不是,她就如同一汪春水,潤物細無聲,
每頓餐後都會為呈上來的果子乳酪,月底為她添置的披風,清爽潤肺的殿內熏香,
她的所有好都藏在細節裡,如果楚知默稍加不注意,就會被埋沒。
宸妃與太子算是年少情深,當時太子請旨求娶,卻遭皇帝反對,最後在皇權的壓迫下,她隻淪為了一個侍妾,連側妃都不是。
太子為此與皇帝大鬨了一場,可最後被賜了世家小姐做了太子妃,
她是知道楚元廷有一陣子十分憂鬱,往冷宮跑的次數少了很多,後來她不小心聽到了林老師寬慰神情落寞滄桑的他,雖然她不記得林老師說了什麼,但從那之後,楚元廷就不鬨了,
宸妃哪哪都是這天底下頂頂好的,隻可惜身世不好,成了東宮中寂寂無名的侍妾。
現在,成了她的妃子。
何其諷刺。
宸妃的秀發攏在一側,靜靜的放在身前,素白的衣衫襯出她如月光一般玲瓏的身姿,微微垂眸時,長睫如蝶翼般輕顫,手肘微屈,水汽嫋嫋升起,模糊了她恬靜的側臉,唯有唇角那抹笑意,像是浸了春水,淡而綿長。
她將茶盞輕推至她跟前,擡眼時眼波清澈明亮,輕聲道,“嘗嘗,雖不是什麼好茶,但勝在清涼潤喉。”
楚知默對茶這種東西並不講究,平時都是趙齊給什麼,她喝什麼,她品不出其中的滋味,全當解渴用,
接過宸妃沏的茶,一口下去,果然衝淡了還殘留在口中的苦澀,還有回甘。
沁人的熏香和口中的暖茶,借著碳爐烘出的暖意,讓楚知默酥了骨頭,漸漸湧上了睏意。
一瞬間,秋水宮內歲月靜好,讓人不自覺沉溺其中。
可偏偏,一道推門聲打破了美好,
趙齊神色怪異,疾步湊到了她跟前,
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楚知默見趙齊如此難看的臉色,擰起了眉心,還沒等她詢問,趙齊便低聲說道,
“昭華宮出事了。”
楚知默趕到時,昭華宮內燈火通明,人聲熙嚷,聽到通傳皇帝駕到的聲音才靜了下來,瞬間跪了一地,
最開始趙齊說昭華宮時,楚知默一時沒想起來是誰的宮殿,後來聽了前來通報的小太監說了經過,這纔想起來,
昭華殿是孟南湘的住處。
更有趣的是,今晚之所以鬨成這樣,卻是因為薛昭儀有孕,差點在昭華殿滑胎。
殿內,孟南湘失神地跪在最前麵,而薛昭儀更是臉色慘白癱坐在地上,全都由著宮女扶住,這才穩住了身子。
還沒等進去,光是看到這場景,楚知默就頭疼。
眾人見小皇帝來了,目光倏地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唯有薛昭儀臉色霎時間毫無血色,身體也不由顫抖了起來。
她輕歎了口氣,穿過眾人,坐上了主位,目光環視了一週,好不容易放下的疲憊再次湧了上來,難得在後宮眾人麵前,露出了怒意,
“這麼晚了,鬨什麼鬨。”
楚知默從未對後宮的妃子冷過臉,
因為心存愧疚,所以她向來寬容每一個被送進宮,終將磋磨一生的女子,無論她們什麼脾性,她力圖做到不偏不倚,儘力滿足她們的願望。
儘她可能,給足她們一個‘丈夫’的愛和責任。
她不是沒想過後宮註定做不到風平浪靜,卻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身體原因占了一部分,楚知默看向她們時難得冷了神色,
尤其在眼神掃過薛昭儀時,她連頭都沒敢擡起來,
那道如有實質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懸而未落的劍,高高掛在她的脖子上,
刺骨的冷意和恐懼在太醫診出有孕時,席捲了全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從未碰過她!
昭妃姍姍來遲,見觸及到皇帝微蹙的眉頭和冰冷的神色時,心中打起了鼓,
“參見陛下,臣妾來遲了,妹妹們怎麼跪了一地?”
她頂著如同結了冰氣氛和楚知默的威壓,一點點挪到孟南湘的身側,伸手想要將人扶起,但卻落了個空,
沈望舒麵色絲毫未變,打起了馬虎眼,“愉妃妹妹想來也是被嚇到了,臣妾都聽說了,還要恭喜薛昭儀,這可是天大的喜訊。”
薛昭儀聽見自己被提及時,身子抖了抖,沈望舒從始至終都把她的異常儘收眼底,
明明懷了龍嗣絲毫沒有喜悅之情,反而一臉驚恐和害怕,
這是怎麼回事?
但緊接著,她瞳孔驟然一縮,心底頓然升起了不可思議,
立馬轉頭看向皇帝,果然,如她所料,也未從他的眼底看出得了孩子的歡喜,
但卻也沒抿出殺意和憤怒,
這倒是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沈望舒立於楚知默身側,斂起了滿腹疑惑,眼波流轉間瞥見了跪在一旁的太醫,眼神一動,
“陳太醫,薛昭儀的身子和孩子可有事?”
突然被點了名字的陳太醫自然也抿出了不同尋常的氣氛,強壓下心底的不安,嚥了口唾沫,回道,
“回娘娘,薛昭儀無事,隻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昭儀腹中孩子月份尚小,還要好好靜養纔是。”
沈望舒掃了眼皇帝,見他神色未變,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頓時心底有了底,
這是一次機會,一次在楚知默麵前露臉,取得信任的機會。
她換上了真切的笑容,眼中全是替薛昭儀喜得龍嗣的開心,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快彆跪著了,妹妹們都起來吧,本宮剛才都聽小全子說了,隻不過是兩位妹妹一時起了分歧,昭儀一時激動,這才鬨了誤會。這事兒雖是昭儀的錯,但現在妹妹又有了身子,愉妃又向來寬仁,相比自然不會深究。”
沈望舒不偏不倚,幾句話輕鬆的為這場鬨劇下了定論,
薛昭儀神情恍惚,目光始終不敢往皇帝身上落,可卻忍不住用餘光探查他的臉色,
這纔回過神的孟南湘也並非是傻子,自然明白沈望舒這是為她在皇帝麵前辯駁,
她雖從未想過與皇帝如尋常夫妻恩愛一生,卻也渴望過與愛人琴瑟和鳴,共享天倫之樂,
隻是突然得知其他妃子有了孩子時,心中難免有些悲愴。
但她的教養和理智,在沈望舒出現後喚醒了她,她掩下眼底的悲傷,跪在地上,
“陛下,這事是臣妾失了分寸,不過是幾句爭吵,卻讓昭儀妹妹受了驚嚇,臣妾願擔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