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36章 兗州一二事(1)
兗州府城,鉛雲低垂,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粘稠的、混合著酒氣、廉價脂粉與鐵鏽般的壓抑氣息。這氣息的源頭,便是那座宛如蟄伏巨獸的魯王府。欽差行轅設在府衙西院,高牆深壘,毛伯溫的心卻無一日安寧。
毛伯溫四人抵達兗州,並未大張旗鼓。他們先秘調了兗州府十年賦役黃冊、曆年訟案卷宗,又暗中接見了幾位口碑尚可的致仕老吏和飽學宿儒。從這些人口中拚湊出的魯王府景象,令人脊背發涼。
“魯府……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儒生,在密室中壓低了嗓子,渾濁的眼裡滿是恐懼,“魯王薨之前,其世子朱當漎、世孫朱健杙全先在魯王之前薨逝,先在魯府的封王,按照太祖定下的規矩,當是魯王嫡親重孫子朱觀??,其母親世孫妃孔氏是先衍聖公孔弘泰長女,小世孫是現在衍聖公孔聞韶的外甥。他們姐弟倆....唉....一言難儘。”
眾人聞言皆撚須不語,這是孔家可魯王府的一樁舊事了,老者說的孔弘泰乃是現在衍聖公的叔父,孔聞韶的父親孔弘緒於成化五年被劾奪爵。憲宗將衍聖公的爵位轉給了孔弘泰,孔弘泰於弘治十六年卒,孔弘緒之子孔聞韶襲爵。
所以說現在的魯王孫乃孔聞韶的外甥。其實滿朝對這件事都很清楚,包括皇帝。他們四人來之前皇帝單獨召見了他們,按照分工,毛伯溫和王承裕負責清丈田畝,劉玉和李承勳負責覈查魯府不法事。
自從臘月二十五從京師出發,因河道結冰,走的官道,一路上有雪難行,耗時半個月纔到了兗州,現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他們四人基本上摸了個大概。聽聞老者這般說,他們四人恍惚中覺著這山東地界似乎不是大明的土地,反倒是魯府、衍聖公府的地界一般。
老者接著道:“如今的魯王府掌控者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世孫朱觀??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孩童,梳著雙丫髻,臉上還帶著奶膘。聽魯府外出采買的奴婢說,他每日被一群宮娥圍著玩
“藏貓貓”,或是趴在地上拍瓦片,嘴裡咿咿呀呀念著不知哪裡學來的俚曲。這兗州府誰不知道這魯王府實際的掌權者乃長史趙權、典膳秦信、引禮張容三人,朱觀??不過是個木偶罷了,他們對外打著‘輔佐幼主’的旗號,暗地裡勾結孔聞韶把王府庫房搬空了大半!前些日子,城西李屠戶家的兒子不過說了句‘王府租子太重’,就被他們拖進府裡,出來時已是一具渾身插滿鐵錐的屍身
——
對外卻說是‘世子爺玩鬨失手’!嘖嘖,七歲孩童能有這般狠辣?分明是拿孩子當幌子!.........”
送走了老者。王承裕核對賬冊的手指微微發抖,他想起了太祖實錄裡有關太祖十子,魯荒王朱檀了,這位爺放到以前朝代,那個妥妥地暴君,桀紂一般的混賬君主。
劉玉麵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響。李承勳則默默記下這些名字和細節。。
不過三五日,毛伯溫依禮遞帖,拜會魯王府名義上的掌權者——世孫朱觀??。王府大門敞開,卻透著一股陰森。引路的並非尋常仆役,而是身著勁裝、眼神凶戾的護衛。穿過重重庭院放到了正殿。
在正殿偏廳等候良久,世子朱觀??纔在保姆的懷抱中姍姍來遲。孩子穿著不合身的蟒袍,手裡還攥著半塊糖糕,懵懂地看著毛伯溫,忽然奶聲奶氣地問:“你是誰呀?能陪我玩‘騎馬打仗’嗎?”
秦信立刻上前捂住孩子的嘴,皮笑肉不笑地打圓場:“毛大人莫怪,世孫爺年紀小,不懂事。”
他轉頭對朱觀??喝道:“世孫爺,這是朝廷的欽差,您不能無禮。”
孩子被嚇得一哆嗦,哇地哭出來:“我不要無禮……
我要吃糖糕……”
秦信尷尬地乾咳兩聲,瞪了毛伯溫一眼:“瞧見了?世孫爺累了,有什麼事跟咱家說便是
”
毛伯溫不卑不亢,拱手道:“世孫殿下,臣等奉聖命而來,持節清丈魯府田莊,此乃朝廷定製,亦是陛下體恤宗藩、厘清賦稅之意。還請殿下行個方便,著王府長史司配合,提供魚鱗冊等田畝籍冊。”
“籍冊?”秦信眼珠子一轉,“那東西不是交給了衍聖公了麼?趙權!”他扭頭喊了一聲。
長史趙權連忙躬身:“回世孫爺,回毛老爺,王府田畝冊籍,前些年早已移交給衍聖公了。下官有移交的憑證。”說著便奉上了憑證。
“聽見了?”秦信攤攤手,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毛寺丞,你們該查查。”
毛伯溫見此,心中火氣早就上來了:“這殺才仗著世孫年幼把持王府,做儘壞事。我早晚殺了你!”
由於王府拒不提供完整魚鱗冊,毛伯溫等人便從地方黃冊、曆年賦稅記錄和民間投狀入手。他們選擇王府田莊中民怨最深、投狀最多的幾處,進行小範圍、高強度的“抽丈”。
經過一個月的排查,在城西“豐裕莊”,當戶部書吏丈量出莊頭張黑子強占民田的確鑿證據,苦主劉老栓哭訴其子因反抗被王府護衛用鐵錐活活釘死的慘狀時,現場群情激憤。王府派來“監督”的管事臉色煞白,倉皇回府報信。
當晚,欽差行轅外便多了許多形跡可疑的“閒人”。更有甚者,後半夜,行轅一處存放謄錄賬冊副本的偏房,竟遭“賊人”光顧!幸而李承勳早有防備,安排了暗哨,賊人未能得手,倉皇逃竄,遺落下一塊王府護衛的腰牌。
“這是狗急跳牆了!”劉玉看著腰牌,怒不可遏。
王承裕則憂心忡忡:“他們這次沒得手,下次隻怕更狠。秦信、張容那等小人,慣會出陰毒主意。”
毛伯溫麵沉如水:“加強守衛!所有重要文牘,分置三處,由我等四人親自保管!明日,繼續丈量‘河灘淤地’!”
在“河灘淤地”的丈量現場,當王承裕拿出王府隱匿田產、逃稅多年的鐵證,並當眾質問長史趙權時,趙權被逼得啞口無言,汗如雨下。恰在此時,李承勳派出的心腹禦史飛馬回報,不僅坐實了王府隱匿之罪,更帶來了驚天訊息:在城外一處孔府彆院,搜出了正德十九年孔府管事與趙權長史私下簽署的田產“交割”文書!涉及良田七百餘畝!證據確鑿!
同時毛伯溫等人以清查曆代不法事為由封了魯府的鋪麵。
趙權聽聞此訊,如遭雷擊,當場癱軟在地,麵無人色,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秦信、張容定要落井下石……”
毛伯溫當機立斷,命劉玉拿下趙全及相乾人等,返回行轅。同時以欽差身份知會濟南,速差人馬前來兗州,劉玉、李承勳、王承裕卻不以為意,毛伯溫勸道:“不聽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之訓,旬月之事,凶險非常!我等不但掘了魯王府生財的根基,更在那衍聖公府門前折了麵皮。要知魯王府乃天潢貴胄,世代封藩,田莊店鋪遍佈山東;孔府乃聖人苗裔,受曆代君王尊崇,威望遠播四海。這般勳貴門第,豈容他人輕慢??且說魯王府的田畝鋪麵,向來是其財源滾滾的金山銀山,如今被我等抄沒大半,恰似剜去心頭肉;孔府聖裔,何等尊貴,如今也被牽連進來,此仇此恨,焉能不報?那兩府中人,哪個不是心高氣傲、睚眥必報之輩?料想此刻已暗中籌劃,磨刀霍霍,隻待時機一到,便要尋我等晦氣!古人雲:‘得罪於巨室,如抱薪救火,薪不儘,火不滅。’今番得罪這等龐然大物,往後的日子,端的是步步驚心,恰似行於薄冰之上,又似在刀尖上討生活,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劉玉道:“難道魯府上下皆坐視不管不成?”
毛伯溫聞言跺腳道:“且說我等此番前來,正是要徹查他們的不法勾當!依在下看,隻要他們不起殺心,來個殺人滅口,便是萬幸。若能置身事外,作壁上觀,不再從中作梗,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要知道,這些人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如今被咱戳破陰謀,保不齊便會狗急跳牆,使出些陰狠手段來!”
三人聞言接瞠目結舌,隻得聽從毛伯溫的建議。
畢竟留的一手,總是最好。
訊息如野火般瞬間傳遍兗州,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正在王府後園與秦信、張容等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