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519章 上官庇下屬
他落筆了,筆鋒沉穩,卻帶上了幾分刻意為之的“回護”之意:
“查:河南府通判李思仁,於督理倉場事務期間,查辦奸民張舉侵吞工料一案。雖事出有因,然性情急躁,行刑失當,竟致人犯張舉當堂身死!此舉雖意在整飭,實屬孟浪過激,有乖朝廷仁恕之旨!念其初衷為公,心係倉務,著即罰俸一年,停職反省!暫留任戴罪協理倉場事務,以觀後效!若再生紕漏,兩罪並罰,決不寬貸!”
寫到此,筆鋒略頓,眼風掃過一旁抖如篩糠的王億,繼續寫道:
“督糧參議王億,身為主官,臨場未能及時有效約束屬僚,製止過激之行,事後補簽文書,處置失宜,難逃失察之咎!著罰俸半年,申飭記過!責令其即刻戴罪視事,會同府衙,妥善處置張舉身死之後事,務必安撫其家,平息物議!另,須嚴查攬頭韓繼宗包攬侵漁諸項情弊,務得實據,據實詳報!不得再有疏漏!”
“另,張舉屍身,著仵作細驗,詳錄傷痕死因。其生前如有攀誣官吏之言,無論虛實,著王億一並查實具報,不得隱漏!若再生枝節,唯爾是問!”
筆落。張璁拿起小巧的佈政使司銀印,在硃砂印泥上重重一按,沉穩地鈐在公文末尾。鮮紅的印文在燭光下跳動著權力與妥協的光芒。
“念。”張璁將公文遞給親隨,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親隨雙手接過,平板宣讀。每一個字,都讓王億的心跳加速一分。
“……罰俸一年,停職反省!暫留任戴罪協理……以觀後效!”
當聽到這一句,原本癱軟如死的李思仁身體猛地一抽,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與劫後餘生的虛脫!停職反省?留任戴罪?不是鎖拿下獄?!巨大的落差讓他幾乎暈厥,隨即是鋪天蓋地的慶幸!命保住了!官位……似乎也保住了?!
“……罰俸半年,申飭記過!責令其即刻戴罪視事……妥善處置張舉後事……嚴查韓繼宗……”
王億聽著判詞,心中巨石轟然落地!巨大的狂喜幾乎衝昏頭腦——官位無恙!隻是罰俸申飭!戴罪視事,更是給了自己收拾殘局的機會!張璁……這是要保他們!他必須立刻、馬上把張舉的後事抹平!把韓繼宗釘死!把一切質疑的苗頭都掐滅!這是恩典,更是套在脖子上的繩索!他重重叩首,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卑職……叩謝大人恩典!定當竭儘犬馬,妥處善後,肅清積弊!絕不負大人保全之恩!”
公文宣讀完畢,那平板的聲音消散在悶熱的空氣中。
張璁端起那杯冷茶,終於呷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過喉嚨。他目光低垂,看著杯中的殘葉,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不容置疑的警告:“都聽真了?”
“聽真了!卑職聽真了!”王億聲音響亮,帶著劫後餘生的感激與順從。
地上的李思仁也掙紮著,聲音嘶啞含混:“聽……聽真了……謝……謝藩台恩典……”
“聽真了就好。”張璁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輕碰。“王億。”
“卑職在!”王億一個激靈,連忙應聲。
“管好你的手,”張璁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帶著上位者的敲打與深意,“也管好你的怒氣。倉場重地,關乎國本漕運。些許蠹蟲,該除。然刑者,國之重器!豈能輕用?更不可泄私憤、逞官威!鬨出人命,物議沸騰,驚擾了不該驚擾的……”他頓住,目光如冰冷的刀鋒,最後一次掃過王億感激涕零的臉和地上掙紮欲起的李思仁,“……讓朝廷、讓禦史台聞到風聲,莫說你二人項上人頭難保,便是本部院,也脫不得乾係!糧倉,要平靖。物議,更要平息!明白嗎?”
“明白!卑職明白!”王億心領神會,寒氣中帶著狂熱的順從,“藩台大人教誨,卑職銘刻五內!定當妥善處置,安撫苦主,嚴查首惡,平息一切流言!倉場必穩!物議必消!絕不敢再給大人添一絲煩憂!”他再次重重叩首,額頭觸地有聲。
“嗯。”張璁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節,彷彿耗儘了心力,也懶得再看他們一眼,疲憊地揮了揮手,“去吧。本官倦了。”
“卑職告退!”王億如蒙大赦,利索爬起,雖官帽歪斜、官袍皺巴,精神卻煥然一新。他恭敬地倒退幾步,轉身快步走向房門。經過李思仁身邊時,低喝一聲:“還不快謝恩退下!”
李思仁如夢初醒,掙紮著要爬起叩謝,卻手腳酸軟,被王億不耐地一把拽起胳膊,半拖半扶地帶了出去。兩人身影消失在門外,隻留下地上幾點暗紅的血跡。
沉重的房門無聲關閉,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簽押房內,重歸死寂。燭火搖曳,將張璁孤峭的身影長長投在牆壁上,不安地晃動。他獨自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公案後,身影在空曠中顯得格外沉鬱。良久,才緩緩伸出手,重新拿起那份關於張舉案的卷宗。
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漠然,緩緩撫過那“杖八十”和補簽的名字。指尖在“張舉”二字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移開。
窗外,夜色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更夫的梆子聲,篤——篤——篤——,依舊單調地敲打著這死寂而悶熱的夜,傳不多遠,便徹底消融在無邊的黑暗裡。
張璁渾濁的目光投向窗外,深不見底。
自己豈能不知這樣做的政治風險?
言官的鼻子比狗還靈。若是把這樁案子捅上去,他們定會咬住
“禦下不嚴”
四個字不放,到時候參本一上,陛下即便不深究,本官的臉麵也掛不住。
如果有官員乘機攻擊自己在河南的一切舉措就完了。
“這兩個蠢貨。”張璁心罵道,又坐回坐回,取出一空白的題本,親自寫下:“臣張璁,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上言:伏以河南乃漕運重地,倉場事務係乎國本,臣忝任佈政使,日夜兢兢,唯恐有負聖恩。近日開封府倉場一案,事涉刑名,臣查訪既畢,處置之餘,恐有隱情未達天聽,敢冒死密陳,伏乞陛下聖鑒............”
“臣已罰了他們,也敲打了他們,還讓他們戴罪乾活
——
這既是懲戒,也是保全。陛下最懂權衡,知道地方官不好做,有時候得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臣不敢嚴懲,是眼下不能嚴懲。等倉場安穩了,秋後算賬也不遲。”
“臣已著仵作驗屍,嚴查韓繼宗,若有隱情,必當徹查,絕不姑息。”
張璁寫完放下筆,看著密奏上的字心中暗道:“這樣一來,既顯得自己處置有方,又透著幾分
“事事向陛下稟報”
的恭謹。即便日後真有風波,皇上也會記得,臣早把底給亮了
——
不是臣瞞報,是當時的情形,隻能如此。”
收了思緒將密奏仔細捲起,用蠟封好,喚來最心腹的親隨道:“連夜送進京,親手交到司禮監文書太監張大順手裡,就說……
是河南佈政司張璁,有密事稟奏陛下。”
親隨聞言連忙應諾,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看著親隨消失在夜色裡,張璁才鬆了口氣,重新拿起那串烏木念珠,指尖的涼意終於散去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