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544章 宗說寧波行
寧波府三江口腥風獵獵,桅檣密匝如林,竟將半片海麵都遮得瞧不見天光。提督皇商局張宗說端坐在市舶司衙門正堂,身上雲錦貼裡袍襯得身姿端方,下擺微敞處,露出截玉色曳撒,質料瑩潤,倒顯幾分貴氣。
隻是這正堂之上,主位終究輪不到他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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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端坐著的,原是提督市舶司太監賴恩,手裡摩挲著盞青釉茶盅,神色瞧不出深淺。
“張提督,奴婢今日翻這賬目,倒瞧出件新鮮事來。”
賴恩指尖輕輕刮過茶盞沿,沾了些水漬,在花梨木案上慢悠悠畫著圈,語氣似淡非淡,“寧波港這月出入的船,日本來的三十七艘,琉球來的十艘,統共算下來,皇商局竟要抽分去一半?這數目,可不是尋常的大了。”
張宗說垂著眼簾,麵上瞧著恭順,心裡卻未將這話當回事,隻欠了欠身道:“回賴公公的話,眼下陛下那邊正要用錢,些許抽分,原是為著國事考量。”
“你
——”
賴恩一聽這話,眉梢頓時豎了起來,手底下的茶盞
“當啷”
碰了下桌沿,正要發作,卻又硬生生按捺下去,隻沉聲道,“罷了,主子爺的事自然要緊。可奴婢聽說,你竟要給浙東商戶打著皇商局的旗號,許他們隨意做那海外貿易?”
他心裡暗忖:這些浙東佬也忒不知天高地厚,海貿裡頭的利害關係,豈是他們能隨便摻和的?真真是膽大包天!
張宗說聽他這話,倒不慌不忙,反倒勾起唇角笑了笑,聲音裡帶著幾分篤定:“賴公公莫急,此事我早已遞了本子請旨,陛下已然準了。”
賴恩聞言卻笑道:“嗯.....不是老奴多嘴小氣,您也多擔待,祖製.......”
張宗說心中卻罵道:“去你媽的吧,狗東西。祖製還說宦官不得乾政呢。吃裡扒外,要不是我力勸皇帝讓皇商局來江浙、福建、廣東組建海商,到現在我們京城老少爺們還他媽隻能靠那薄田度日子呢。”
但是麵上卻仍是笑盈盈地道:“陛下說了,總比他們走私強.......”
賴恩聞言心中一個激靈,卻也是點點頭,其實說起來,他和張宗說是一條路上的人,當初他奏請皇帝讓市舶司提督海道衙門就是為了打擊走私,隻是沒想到,皇帝竟然同意張宗說這小子讓海商合法.......
賴恩便道:“就怕科道.....”
張宗說知道,有些事還有靠他,於是恭謹道:“您老隻管寬心,這些海商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倒不必勞煩再細囑,左右不過是些人情官場的常理,我雖在北京,心下卻也清明著呢。”
賴恩聞言心中“咯噔”一下:“你.........都知道些什麼?”
張宗說見此,從盤中拿起一個橘子,剝了起來:“我也沒什麼要緊的見識,不過是聽福建、廣東的海商他們說過些海外的新鮮事,這不最近和浙東的幾家海商聊一些,故而知道了深一些,也不過勉強應付罷了。”
賴恩見張宗說跟自己打啞謎,心中不免一歎,接著道:“奴婢承主子爺恩典,在這市舶司衙門當差這些年,也算沾了些體麵。前幾年那爭貢的亂子,鬨得滿朝風雨!若不是萬歲爺開恩,念著幾分舊情,我這條命早沒了,哪還能熬到如今,安穩站在這兒說話?如今皇商局要組海商,我不是多嘴挑刺,隻是實打實說句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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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連些刀啊劍啊的護船傢什都沒有,整日裡風裡來浪裡去,闖那片無常海,到頭來不過是給旁人做了嫁衣,白白賠了功夫和本錢!”
張宗說見他這般說話,心中自然明白賴恩的打算,自己雖然也想摻合海道衙門的事,但是現在還不是招惹他們的時候,於是笑道:“多謝您老指點,我待幾日,便回去南京一趟,見見張大璫。”
賴恩見他如此,便笑道:“這是極好的。見見他老人家,他總歸有辦法.......”
二人又說了幾句張宗說便起身告辭,順手還拿起兩個橘子。
賴恩親自送他到門外,見他隨身護衛竟有一二十人,心中感慨:“這小子排場也忒大了。”目送張宗說馬車走遠了,才轉身回到衙門裡。
坐回正堂,見盤子中的橘子,心中一歎:“餘姚謝氏園皆產橘..........”
不遠處那茶棚裡,早有三五個人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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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張宗說進市舶司那會兒起,他們就尋了這處落腳,眼風時不時往衙門方向瞟。這會兒見賴恩的身影落進了衙門裡,其中一個穿青布短打的才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身旁人的胳膊:“走了走了!這差事總算是盯完了,回去也好給家裡回個準話,省得人家懸著心。”
另一人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臉上的胡須紮蓬蓬的,像極了廟門口那尊哼哈將的模樣。他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咕咚咕咚”
將剩下的涼茶灌了個乾淨,隨手往懷裡一掏,摸出兩枚帶著體溫的銅錢,“啪”
地拍在桌案上,聲響在這熱鬨的茶棚裡倒也清亮:“掌櫃的,茶錢在這兒!咱這就走了!”
掌櫃的諂笑道:“客官慢走,客官慢走。”
張宗說那馬車裡,原還坐著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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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彆人,正是夏臣。車簾半掩著,擋了外頭的風,張宗說遞到夏臣手邊一個橘子,臉上帶著幾分瞭然的笑:“嘗嘗這橘子,剛從市舶司衙門裡順來的。方纔一路過來,是不是有人在後頭跟著?”
夏臣伸手接了橘子,指尖捏著橘皮輕輕一撕,那股子酸甜氣便漫了開來,他隨手將剝下的皮丟在一旁的銅盤裡,撇了撇嘴,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解:“依我說,既是瞧出了端倪,直接讓人拿了便是,你倒好,偏攔著不讓咱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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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何苦來?難不成還留著他們生事?”
張宗說卻剝開另一個橘子笑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愛跟著就跟著吧,咱們到了這地界兒,主要是組建海商隊,何必多生事端?”
夏臣卻滿不在乎道:“咋滴,還能把咱們........”
張宗說卻沒接夏臣的話頭,指尖摩挲著車壁上的木紋,眼神飄向車窗外掠過的街景,語氣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有所不知,我從前在京裡當差,家裡不算頂頂尊貴,可衣食無憂、旁人捧著,也隻當自己已是人上人,再沒什麼可羨慕的。可自打來了這地方,見著那些海商巨賈、地方望族的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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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宅院比京裡中等官員的府邸還闊綽,單是出門時前呼後擁的陣仗,還有那些從海外運來的奇珍異寶,擺出來跟尋常物件似的,才知道從前眼界多淺。”
夏臣聞言一愣,也點點頭。這次若不是他姐夫欽點讓他跟著張宗說,這會兒子還在京裡跟著一群人遛狗打兔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