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570章 詔王聚兗州
兗州城外的晨霜比曲阜更重些,青石板路凝著層薄白,風刮過的時候,能把人鬢角的碎發都凍得貼在臉上。山東有司衙門的官員早列好了隊,緋色、青色的朝服在霜氣裡泛著沉鬱的光,知州、知縣們垂著手,連呼吸都放得輕。
誰都知道,陛下此次來兗州,是為了魯府的事,昨兒夜裡接到傳諭時,連山東佈政司衙門都連夜從濟南趕了來,生怕行差踏錯。
更引人注目的是另一側的諸王佇列。魯府諸王,除了鎮國、輔國留駐封地,其餘十四位竟都到了,王袍在朝服佇列旁自成一片,卻沒半分往日的從容。钜野王朱當涵扶著根紫竹柺杖,杖頭的銅皮磨得發亮,他臉色蠟黃,咳嗽時得用素絹帕子捂著嘴,帕角隱約沾著點淡紅,卻依舊脊背繃得筆直
昨兒接了旨意時,府裡長史勸他
“托病辭了”,他卻搖頭:“陛下打破‘非詔不得離封地’的規矩召咱們,誰敢不來?便是咳著喘著,也得站在這兒。”
陽信王世子朱健杫站在他身側,穿的是素色常服,被霜氣浸得發沉。他還在守孝期,照例明年才能承襲爵位,
此刻他垂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孝靴上,靴底沾著趕路的泥,卻沒敢拂
心裡既怕失了禮數,又怕陛下問起府中的事,更怕提起魯府先前的罪過。
諸王間沒誰敢說話,隻偶爾用眼角互相遞個眼色,眼底都藏著驚異:自太祖定例,宗室諸王非詔不得離封地,陛下此次卻特意傳諭,讓他們齊聚兗州,到底是為了什麼?前不久魯府世孫被及王妃被處置的事還沒過去,連護衛都裁了,田畝也還了百姓,這會兒召他們來,難不成還要查彆的事?钜野王咳了兩聲,悄悄往朱健杫那邊挪了挪,用柺杖尖輕輕碰了碰他的靴,眼神裡滿是
“小心應對”
的意思,朱健杫輕輕點頭,把腰彎得更低了些。
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先是零星幾聲,漸漸變得整齊,像鼓點似的敲在青石板上。有司衙門的官員們瞬間屏住呼吸,諸王也都抬起頭,望向官道儘頭,隻見一麵黃色的龍旗從晨霧裡露了出來,旗角被風掀得獵獵響,後麵跟著護軍營的兵士,銀甲在晨光裡亮得晃眼,甲葉碰撞的脆響順著風飄過來,壓過了所有聲響。
“皇帝陛下駕到
——”
隨行光祿寺的官員唱喏聲穿透晨霜,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裡。官員們齊刷刷屈膝下跪,朝服下擺掃過霜地,發出一片整齊的
“沙沙”
聲;諸王也都紛紛下跪,王袍的衣角垂在地上,沾了點霜粒,卻沒人敢動。钜野王扶著柺杖,膝蓋剛碰到地麵,就忍不住咳嗽起來,卻死死捂著嘴,沒敢發出太大聲響;朱健杫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石板,能清晰地感覺到霜氣透過布料滲進來,卻隻想著:待會兒陛下問話,千萬彆說錯話,彆給王府惹禍。
護軍營的隊伍分列兩側,讓出一條通路,朱厚照的禦駕從中間行來,車輪碾過霜地,發出
“咕嚕”
的輕響。待車駕停穩,田春上前掀開簾子,朱厚照扶著許泰的手下車,目光掃過階下的佇列,最後落在諸王身上,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威嚴:“都起來吧。”
諸王和官員們這才緩緩起身,钜野王扶著柺杖,起身時踉蹌了一下,旁邊的長史忙上前扶了一把,他卻擺了擺手,依舊站得筆直;朱健杫也直起身,王袍上沾了點霜,他悄悄拂了拂,卻沒敢抬頭看朱厚照,整個兗州城外,晨霜還沒化,龍旗在晨光裡飄著,氣氛莊重得讓人不敢喘大氣,誰都知道,接下來的召見,定是關乎魯府宗室的要緊事,容不得半分差池。
朱厚照立在禦駕前,目光先掃過階下的魯府諸王,他沒說話,隻淡淡瞥了一眼,那眼神裡藏著幾分掂量,卻沒半分苛責,諸王心裡的弦倒繃得更緊了。
轉而看向另一側的山東地方官,緋青朝服整齊列著,知府們垂著手,連指尖都不敢動。朱厚照依舊沒開口,隻目光掃過隊伍末尾,落在那片銀甲
山東都司的官兵列得筆直,甲葉擦得發亮,連腰間佩刀的穗子都擺得齊整,軍容肅得讓人不敢側目。
“守兗州的山東都司官員,何在?”
朱厚照的聲音不算高,卻穿透了晨霧,落在官兵佇列裡。
人群中立刻走出一人,青緞武官袍的下擺被他利落撩起,單膝跪地時動作穩得沒半分晃:“臣、世襲山東濟寧衛署指揮僉事、現山東都司署都指揮僉事鄔佑,恭請陛下聖安!”
他頭埋得低,鬢角露出幾絲白發,卻脊背挺得筆直,透著武官的硬朗。
朱厚照垂眸看著他,眉尖悄悄蹙了下,鄔佑的眼角有細紋,鬢發也有些發灰,瞧著年紀著約有六十上下。但他麵上沒露分毫,隻抬手道:“平身。”
鄔佑謝恩起身,雙手垂在身側,指節因常年握刀而泛著厚繭,目光始終落在朱厚照靴前的青磚上,沒敢亂瞟。
這時王憲上前半步,聲音沉穩:“陛下,前番顏神鎮王堂之亂,地方軍備廢弛,禦敵屢屢失當。亂事平定後,兵部覈查功過,鄔佑在亂中率濟寧衛兵士死守要隘,斬敵數十,護得百姓千餘,因功遷任山東都司署都指揮僉事,守兗州這半年,地方軍容肅整,再無亂象。”
朱厚照點點頭,目光又落回鄔佑身上,緩聲問:“其祖上,原是因何授功?”
“回陛下,”
王憲接話時,鄔佑仍保持著垂首姿態,“鄔氏祖上隨開平王常遇春、中山王徐達北伐,於漠北之戰中斬將奪旗,太祖高皇帝親授世襲指揮僉事,傳至鄔佑,已是第七代。”
“原來是將門之後。”
朱厚照的語氣裡添了幾分暖意,指尖輕輕拂過禦駕扶手上的雕紋,沒再多問,隻揚聲道:“傳令,進城。”
護軍營的隊伍立刻分列兩側,明黃禦駕碾過晨霜,朝著魯王府的方向行去。魯王府早已被暫設為行轅,承運殿的朱漆大門敞開著,殿內的盤龍柱被晨光映得發亮,案上的鎏金香爐飄著細煙,卻沒半分往日魯府宗室的奢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