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575章 禮畢魯府行
孔聞韶自與張宗說彆後,便日日在書房裡盤桓。案上攤著皇商局的傳聞冊頁,指尖反複劃過
“股份”
二字,心中算得明白:若能得陛下賜些股份,府中虧空可補,往後更有源源不斷的進項,比守著那些需繳稅的田莊穩妥多了。可轉念一想,自家乃是聖人門第,主動求要皇商股份,難免落個
“逐利”
的話柄,便又將念頭壓了下去。
罷了,且等皇帝祭祀孔子之後,再尋個妥當由頭上奏不遲。
不久,何孟春的奏疏遞到禦前,言
“孔子封王為非禮,乞新賜稱號”。內閣為催皇帝早日回鑾,也連連附議。朱厚照見儀典爭議有了定論,便下詔道:“今宜於孔子神位題‘至聖先師孔子’,去其王號及大成、文宣之稱。”
旨意一下,曲阜上下便忙著籌備祭祀事宜,孔府裡更是灑掃庭除,張掛彩燈,隻待冬至節前的大典。
冬至前,寒霧輕籠曲阜,孔廟內古柏凝霜,祭器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澤。朱厚照身著祭服,依新定儀典行跪拜禮,禮樂聲悠揚綿長,倒也有幾分肅穆氣象。孔聞韶侍立一旁,看著皇帝完成祭禮,一顆心終於懸了起來
——
陛下既已了卻此行大事,想必不日便要回鑾,自己求賜股份的事,再也耽擱不得了。
果不其然,祭祀剛畢,禁中便傳出收拾行裝的訊息。孔聞韶再也按捺不住,連夜讓幕僚草擬奏疏,次日一早便遞了上去,言
“願效仿魯府故事,交還曆年所購之田,補繳曆年所欠之欠款”,字裡行間滿是恭順。
朱厚照覽奏時,正坐在孔府的暖閣裡品茗,見孔聞韶如此識趣,當即拍案笑道:“孔卿倒會揣摩朕意!”
便傳旨召見。孔聞韶得召,忙整了整錦緞朝服,快步進了暖閣,一進門便伏地叩首:“臣孔聞韶,叩見陛下,願陛下聖體安康,萬壽無疆。”
朱厚照抬手示意他起身,語氣裡滿是笑意:“卿能主動交還田產、補繳欠款,可見是明事理、顧大局的。魯府退讓,朕賜了皇商局股份;卿既有此心,朕亦不虧待。”
說罷,便傳口諭:“著皇商局分出一成股份予聖府,以表彰孔卿恭順之心,亦顯朝廷待聖人之後的恩遇。”
孔聞韶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再次伏地叩首,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臣謝陛下隆恩!陛下聖明,臣必當率族人感念聖德,恪守本分!”
暖閣內炭燃得正旺,映著他滿是喜色的臉,先前那點
“逐利”
的顧慮,早被這突如其來的恩寵衝得煙消雲散
聖人門第的體麵固然要緊,可這皇商局一成股份帶來的安穩,纔是眼下最實在的依靠。
孔聞韶滿心歡喜地退下後,暖閣內餘溫尚在,木炭仍劈啪燃著。東廠太監田春忙躬身近前,語氣帶著幾分謹慎的疑問:“主子爺,奴才鬥膽多嘴。孔家那些田土,本就是朝廷要收回的,他交與不交,早晚都是朝廷之物,何必還讓出皇商局股份,教他白白得了好處去?”
朱厚照端起茶盞,指尖摩挲著青瓷盞沿,聞言輕笑一聲,眼底閃著幾分通透的光:“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朝野上下都盯著魯府、孔府的事,若朕一味強取,難免落個‘苛待聖人之後、貪墨宗室產業’的非議,屆時言官彈劾、群臣議論,朕如何收場?”
他呷了口熱茶,語氣緩了緩,又道:“再說,做生意哪能吃獨食?利益均沾纔是長久之道。宮廷占著皇商局的大頭,再分些小頭給勳戚、宗室,乃至孔府這般有分量的人家,他們得了實惠,才會真心幫著朕把這生意做穩做大,豈不比朕獨自扛著強?”
田春聞言,心裡暗自琢磨:“原來萬歲不是一時興起,竟是要把皇商局的生意鋪開,拉著眾人一起乾,這般心思,可比隻盯著眼前這點產業深遠多了。”
他連忙躬身應道:“主子爺高見,奴才愚鈍,竟沒想到這一層。”
朱厚照笑了笑,沒再多言,隻吩咐宮人收拾行裝,下詔啟程回鑾。
數日後,曲阜城外旌旗招展,鑾駕儀仗排開數裡。山東巡撫、佈政使等一眾官員皆身著朝服,恭立道旁,待鑾駕行至近前,便齊齊跪地叩送:“臣等恭送陛下,願陛下一路順遂,聖體安康!”
朱厚照掀開車簾,對著眾人擺了擺手,語氣帶著幾分溫和:“爾等各司其職,好生安撫地方,朕回京後自有嘉獎。”
鑾駕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朝著北京方向行去。沿途州縣皆有官員接送,一路順暢無阻。終於在冬至節這日,鑾駕駛入北京城。朱厚照坐在車內,望著窗外熟悉的街巷,心中暗忖:此番山東之行,既收了魯府、孔府的產業,又定下皇商局的規矩,還得了個
“恩威並施”
的名聲,倒算是圓滿了。
留守京中打理政務的毛紀與王瓊,連日來皆是心神不寧。聖駕在山東的舉動隻聞零星訊息,具體處置魯府、孔府的細節,竟半點不知。何孟春等扈從大臣便從曲阜回京,二人忙邀至衙署細問,待聽聞皇帝如何
“調虎離山”
拘諸王、借朱當沍收魯府產業、又以股份安撫孔聞韶的前因後果,皆沉默良久。
毛紀指尖撚著頜下長須,眉頭皺成個川字,心中暗自嘀咕:“這步步為營的法子,絕非陛下一時興起,定是有人在旁獻策!”
他第一念頭便想將這口黑鍋扣在張大順頭上,可轉念一想,那張大順哪生得出這般縝密下作的心思?又搖了搖頭,把這念頭壓了下去,隻對著王瓊歎道:“陛下此番行事,倒比往日多了幾分算計,隻是不知背後究竟是誰在支招。”
王瓊撫著案上的奏疏,麵色沉鬱:“管他是誰,如今魯府、孔府的產業儘入皇家,皇商局又拉了勳戚宗室入局,往後這朝堂的心思,怕是都要圍著‘利’字轉了。”
二人相對無言,衙署內的爐火雖旺,卻驅不散二人眉宇間的沉鬱。
未過兩日,宮中便傳出旨意,以
“大理寺右丞毛伯溫、戶部侍郎王承裕、刑部左侍郎劉玉、督察院右副都禦史李承勳奉旨清查魯府、孔府田畝有功”
為由,下詔升賞:“毛伯溫升督察院右僉都禦史,王承裕升南京戶部尚書,劉玉升南京刑部尚書,李承勳升南京刑部尚書。”
旨意傳至朝堂,眾官先是嘩然,隨即皆暗自琢磨。毛伯溫從大理寺右丞升督察院右僉都禦史,是實打實的升遷;可王承裕、劉玉、李承勳三人,雖從侍郎、副都禦史升為尚書,卻被派往南京任職。南京雖有六部,終究是遠離中樞的閒職,這哪裡是升遷,分明是
“明升暗降”!
先前有幾位言官還想著彈劾這幾人
“清查過苛,傷及宗室聖人之後”,見此情形,皆默默壓下了奏疏,陛下既已用
“升賞”
的名義將人調離京城,再彈劾便是拂逆聖意,倒不如見好就收。左順門外一時安靜下來,隻餘下太監宣讀旨意的餘音,在廣場回蕩。
百官心中皆明瞭:陛下這是用一道升賞旨意,既堵住了悠悠眾口,又不動聲色地處置了清查之事的經辦人,這般手段,比直接降罪更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