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動物在聊天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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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的門,像一個散發著冰冷吸力的漩渦。
周銘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內,那平靜的、帶著恰到好處疲憊的背影,比任何猙獰的威脅更讓我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去乾什麼?編織謊言,鞏固他的“無辜”,甚至可能……提及一隻“屢次騷擾他、極具攻擊性”的瘋貓?
我叼著那隻橡膠手套,蹲在馬路對麵的陰影裡,像一塊被凍僵的石頭。
牙齒因為過度用力而酸澀,橡膠和隱約的火藥味混合著死亡的氣息,瀰漫在我的口腔,幾乎令我作嘔。
不能進去。現在絕對不能進去。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樣的場景——
我剛把手套扔進值班室,周銘恰好轉身,指著我,用一種無奈又悲憤的語氣對警察說:
“看,就是這隻貓!它一直跟著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它甚至偷了我的東西!”
然後,我會被當場抓住。
手套會被當成無用的、被貓汙染過的垃圾處理掉。
而我,會被“處理”掉。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衝擊著我僅存的意識。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我的目光死死鎖住派出所的門口,彷彿能穿透那扇門,看到裡麵周銘正在上演的虛偽戲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烙鐵上煎熬。
突然,派出所旁邊的巷子裡,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響動,還有壓抑的啜泣聲。
我的耳朵下意識地動了動,循聲望去。
巷口昏暗的路燈下,一個穿著清潔工製服、頭髮花白的女人正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
她麵前放著一個打開的舊飯盒,裡麵似乎裝著一點簡單的飯菜。
她並不是在吃飯,而是對著飯盒裡一張小小的、模糊的照片低聲哭泣。
“……媽冇出息……找不到你……警察也忙……媽對不起你……”斷斷續續的嗚咽被夜風吹散,充滿了無力和絕望。
我的瞳孔微微收縮。
我認得這個女人。在那些尋找失蹤女兒的新聞照片裡,哭得撕心裂肺的就是她。
她是那個南大女生的母親!
她竟然在這裡!守在派出所附近,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卑微地祈求著一點可能的訊息?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閃電,驟然照亮了我幾乎被凍僵的思維!
我不能進去。
但我可以把東西,交給這個絕對不會放棄、並且絕對認得出某些東西的女人!
我不再猶豫。
我叼著那隻沉重的手套,躡手躡腳地穿過馬路,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個沉浸在悲痛中的母親。
我停在女人幾步遠的地方,輕輕放下口中的橡膠手套。
然後,我抬起頭,望著女人,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近乎嗚咽的貓叫。
“喵……”
女人被驚動,抬起淚眼朦朧的臉。
她看到一隻瘦弱的白貓蹲在不遠處,異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正靜靜地看著她。
貓的腳邊,放著一隻……看起來臟兮兮的橡膠手套?
女人愣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茫然和悲傷以外的情緒。
這隻貓的眼神……太奇怪了。不像普通的野貓。而且,它好像……故意放了什麼東西在她麵前?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觸那隻手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橡膠手套的瞬間——
派出所的門開了。
周銘走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是那種辦完正事後的略帶疲憊的鬆弛,甚至和送他出來的警察客氣地點了點頭,說了句“麻煩你們了”。
他的目光隨意地掃過街麵,然後,定格在了巷口——
定格在了那個清潔工女人身上,以及她麵前的那隻白貓,還有……她正伸手去碰的那隻橡膠手套!
周銘臉上的鬆弛瞬間凍結!瞳孔驟然收縮!
儘管隔著一段距離,我幾乎能感覺到他周身爆開的那股冰冷的、難以置信的驚怒!
他怎麼可能認不出那隻手套?!
女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也看到了周銘。
她不認識周銘,隻是被這個男人突然投來的、極其可怕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周銘的反應快得驚人。
他臉上的驚怒瞬間被壓下,幾乎是立刻換上了一副略帶關切和疑惑的表情,大步走了過來。
“阿姨,這麼晚了您怎麼在這兒?”
他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又擔憂,目光卻像冰冷的鑷子,死死夾著地上那隻手套,“這地上臟東西可不能亂碰,野貓帶來的,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他說話的同時,極其自然地向那隻手套伸出手,想要撿走它!
不能讓他拿走!
我全身的毛瞬間炸開!
我猛地向前一撲,不是撲向周銘,而是再次一口叼起那隻手套!
同時,我的後爪狠狠地、精準地蹬在了周銘伸過來的手背上!
“嘶!”周銘吃痛,猛地縮手,手背上赫然出現幾道滲血的紅痕。
他眼底的殺意再也無法掩飾,猛地射向我!
我叼著手套,轉身就跑!卻不是逃離,而是繞著嚇呆了的清潔工女人飛快地跑了一圈,然後再次將手套扔在了女人的腳邊,抬起頭,對著女人發出了更加急促、幾乎淒厲的叫聲!
“喵!嗷嗚——!”
看看它!看看這個!求你看看它!
女人徹底愣住了,看著腳邊詭異的白貓和手套,又看看手背受傷、臉色極其難看的周銘,完全不知所措。
周銘徹底失去了耐心。他不再偽裝,猛地上前一步,就要強行去搶那隻手套!
“哎!你乾什麼!”
女人雖然害怕,卻下意識地護了一下腳邊的東西。
那隻貓一次次扔給她的、看起來臟兮兮的手套。
就在這短暫的僵持中——
派出所裡,那個之前被我抓傷過的女警聞聲走了出來:
“外麵吵什麼?周先生,您還冇走?”她的目光落在周銘流血的手背,又看到那隻眼熟的白貓和一臉惶惑的清潔工大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又是這隻貓?”
她的出現讓氣氛瞬間改變。
周銘動作一僵,迅速收斂了臉上的戾氣,換上無奈和痛苦的表情,舉起流血的手背:
“警官,這貓……它好像盯上我了!剛纔突然衝出來抓傷我,還……還偷了我的東西扔在這裡!”他指向地上的手套。
女警的目光看向那隻橡膠手套,眼神裡充滿了懷疑和審視。
一隻貓,偷一隻橡膠手套?還特意扔到一個陌生清潔工腳邊?
這太詭異了。
清潔工女人怯怯地開口:“警、警官……這貓好像……是想把這東西給我?”
周銘立刻打斷她,語氣沉痛:“阿姨,您彆被它騙了!這就是隻瘋貓!我妻子剛去世,它可能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氣息,就一直纏著我……”
他巧妙地再次強調了自己“受害者遺屬”的身份。
女警的眉頭皺得更緊。
她看看周銘,看看我,又看看那隻普通至極的橡膠手套,顯然更傾向於相信周銘的話。
一隻行為異常的野貓,和一個剛剛喪妻、看起來彬彬有禮的男人,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她對著周銘道:“您的手需要處理一下。這貓我們會聯絡相關部門帶走。”
她又轉向清潔工女人,“阿姨,很晚了,您先回去吧,有訊息我們會通知您的。”
女人張了張嘴,看著地上那隻手套,又看看態度強勢的周銘和警察,最終,眼底那點微弱的疑惑被更大的悲傷和無力感淹冇。
她默默地低下頭,擦了擦眼淚,轉身慢慢走向巷子深處。
我看著女人離開的背影,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幾乎窒息。
失敗了。還是失敗了。
周銘輕易地用語言和身份扭轉了局麵。
女警拿出對講機,開始呼叫:“指揮中心,這裡是新民路所,需要動物管控支援,門口有攻擊性流浪貓……”
周銘站在女警身後,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極其細微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勝利的弧度。他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吐出兩個字:
“完了。”
是的,完了。
動物管控的人一來,我就會被抓走,然後“處理”掉。悄無聲息。
連帶著這隻可能蘊含罪證的手套,也會被當成垃圾清理。
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孤注一擲,全都完了。
巨大的疲憊和絕望如同黑洞,瞬間吞噬了我。
我甚至冇有力氣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癱軟在地上,異色的瞳孔裡,最後一點光焰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輸了。
徹徹底底。
………
就在女警的通話即將結束,周銘準備上前“幫忙”控製住我的時候——
派出所的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另一個年輕警察衝了出來,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急促,他甚至冇看門口的混亂,直接對著女警喊道:
“李姐!快!指揮中心剛接到多個緊急報案!說……說老電廠廢棄冷卻塔那邊發現異常!有槍聲!還有女人哭喊!報案人還說……還說看到了周銘那輛黑色轎車的車牌號!就在那邊!”
“什麼?!”女警猛地放下對講機,臉色驟變!
周銘臉上的從容和冰冷瞬間碎裂!瞳孔驟然縮緊,閃過一絲根本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慌亂!
年輕警察喘著氣,繼續道:
“不止一個報案!好幾個電話同時打進來,說的內容都差不多!還……還有一個報案人說……”
他頓了頓,表情更加詭異,“說是一隻白色的鴛鴦眼野貓指引他們去的!胡言亂語的,但車牌號和地點說得清清楚楚!”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驟然停滯。
女警猛地轉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射向地上癱軟的我,又猛地轉向臉色煞白、眼神遊移的周銘!
那隻橡膠手套,還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清潔工女人離開的腳步停在了巷口,她回過頭,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重新燃起的、巨大的驚疑。
我猛地抬起頭。
鴛鴦眼裡,那熄滅的火焰,如同被狂風捲動,轟地一聲重新燃燒起來,照亮了這冰冷絕望的夜幕。
我聽到了。
不是一隻貓的呼號。
是整座城市的陰影,在這一刻,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
那些我曾求助過的、溝通過的老鼠、麻雀、野狗……它們用它們的方式,將訊息散播了出去,彙成了指向同一個地點的、無法忽視的聲浪!
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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