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動物在聊天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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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口。
幽暗,冰冷,精確地指向我藏身的陰影。
死亡的寒意瞬間攫住我的四肢百骸,連炸開的毛髮都僵在了半空。
貓的瞳孔縮成兩條極細的、映著那點致命金屬冷光的豎線。
周銘站在下方瀰漫的灰塵裡,臉上所有的偽裝剝落殆儘,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惹惱後的、極度不耐煩的猙獰。
他舉著槍,手臂穩定得可怕,眼神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釘死在我這片區域。
“喜歡躲?”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磨牙吮血般的冷厲,在空曠的塔內碰撞出迴響,“我看你能躲到幾時。”
他根本不需要仔細搜尋。
他知道我就在這裡。
像玩弄掌心裡瀕死的蟲子,帶著一種殘忍的貓捉老鼠的戲謔——雖然此刻,他纔是拿著槍的貓。
“砰!”
一聲突兀的、震耳欲聾的爆響!
子彈冇有射向我,而是狠狠鑿在我頭頂上方不遠處的鏽蝕鋼梁上!
火星迸濺!尖銳的金屬撞擊聲刺痛耳膜!碎裂的鐵鏽和漆皮簌簌落下。
威懾。**裸的威懾。
他在告訴我,他看得見我,他能隨時打死我,隻是他暫時還想看看我能怎麼逃。
行李箱裡的女人發出被膠帶壓抑的、極度恐懼的嗚咽,身體篩糠般抖動。
我的心臟在那一槍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胸骨。
求生的本能尖叫著讓我逃離,但身體卻被那冰冷的殺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能動。
動一下,下一顆子彈就會精準地撕開我的皮毛,擊碎我的骨頭。
怎麼辦?怎麼辦?!
我的目光瘋狂地掃視四周,尋找任何一絲渺茫的生機。
高處,冷卻塔壁靠近頂端的地方,有一圈狹窄的、破損的檢修通道,通向一個黑黢黢的通風口。
那是唯一的、可能脫離他視線和射界的方向。
但太遠了。
中間是毫無遮攔的空曠地帶。我隻要竄出去,就會立刻變成活靶子。
需要乾擾。需要讓他分神!
我的視線猛地定格在下方——那個被捆住的女人。
女人正拚命地扭動著頭,淚水浸濕了封嘴的膠帶,那雙充滿極致恐懼的眼睛,絕望地看向高處——看向我藏身的方向。
她在求救。
儘管那可能隻是一隻貓。
四目相對的刹那,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劈入我的腦海!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血腥味和顫抖,用儘全部意誌,朝著女人的方向,發出了一聲極其尖銳、極其淒厲、模仿人類遇襲時驚呼的——
“喵——嗷!!!”
聲音扭曲怪異,卻因塔內的回聲放大,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幾乎是同時!
“砰!”
第二槍響了!
子彈幾乎是擦著我藏身的鋼梁邊緣掠過,灼熱的氣浪燙捲了我的幾根鬍鬚!
周銘被那聲怪叫和女人同時更加劇烈的掙紮引得槍口微偏!
就是這零點幾秒的間隙!
我後腿用儘全力猛蹬鋼梁,身體如同脫弦的白色利箭,不再躲藏,而是直直撲向那高處遙遠的檢修通道!
將所有的速度、所有的求生欲,爆發在這一撲之中!
“咻——”
第三顆子彈幾乎是追著我的尾巴射來,打在身後冰冷的塔壁上,濺起一簇水泥碎屑!
快了!就快到了!
冰冷的空氣撕裂著我的肺,受傷的腿傳來鑽心的劇痛。
我能聽到下方周銘惱怒的低吼,以及槍口再次移動調整的細微聲響。
最後一步!
我伸出前爪,拚命勾向那鏽蝕的通道邊緣!
“砰!!”
第四槍!
子彈狠狠咬在我剛剛離開的那片空氣裡,打在通道下方的鐵架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巨響。
我重重摔落在狹窄的、積滿灰塵的檢修通道上,顧不上撞擊的疼痛,連滾帶爬地撲向那個黑暗的通風口,一頭鑽了進去!
身後,傳來周銘暴怒的、幾乎是咆哮的聲音,以及子彈徒勞地打在通風口外壁上的悶響。
“操!你他媽給我出來!”
狹窄的通風管道冰冷粗糙,瀰漫著濃重的灰塵和死寂的氣息。
我癱軟在黑暗裡,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味和劫後餘生的顫栗。
我暫時安全了。
但隻是暫時。
周銘絕不會善罷甘休。他
還有一個受害者。
他必須處理掉現場。
而他
知道
我就在這裡,看到了
現場。
他會怎麼做?
封死出口?放火?還是……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豎起耳朵,捕捉著塔內的動靜。
下方的聲音變得模糊。
周銘似乎停止了射擊。能聽到他煩躁的腳步聲,以及……拖動那個沉重行李箱的聲音?
他要把那個女人帶去哪裡?處理掉?
不行!我必須知道他去哪!
通風管道並非完全密封,有許多縫隙和分支。
我忍著劇痛,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裡艱難爬行,尋找能窺視下方的縫隙。
終於,在一處介麵鬆動的地方,我找到了一道細微的光隙。
我湊上去,屏息望去。
周銘正將那個還在掙紮的女人粗暴地塞回行李箱,拉上拉鍊。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不時抬頭掃視高處,眼神裡的殺意幾乎要溢位來。
他拿出手機,飛快地撥了個號碼。
電話似乎很快接通了。
“……喂?老陳……計劃有變!”他的聲音壓抑著極致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廠區冷卻塔!對!現在立刻過來!媽的……出了點意外……必須立刻清理!”
他在叫陳醫生!他要同夥過來幫忙處理現場和受害者!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旦他們彙合,兩個人,我更冇有任何機會!
必須在那之前做點什麼!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周銘身上。
他正焦躁地踱步,不時看著手機,似乎在計算時間。
然後,他做了一個動作。
他似乎覺得戴著橡膠手套操作手機不太方便,於是……摘下了右手的手套,塞進了夾克口袋,直接用手指操作螢幕。
就是現在!
我的瞳孔驟然亮起!
我記得!清清楚楚地記得!剛纔他舉槍射擊時,那副薄薄的橡膠手套!
如果……如果我能拿到那副他戴過的、甚至可能在他作案過程中沾染了什麼的手套……
證據!直接關聯到他本人的物證!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血液奔湧!
周銘的注意力完全在塔外,等待著陳醫生的到來。
他背對著我這個方向,煩躁地踢著地上的一個空罐子。
那隻摘下的右手手套,就在他右側的夾克口袋裡!
賭一把!
我看準他再次轉身踱步、背對通風口方向的瞬間,如同一道無聲的閃電,從通風口猛地竄出!
我冇有落地,而是直接撲向周銘的後背,目標精準——那個鼓囊的右側口袋!
爪子勾住粗糙的夾克麵料,身體輕盈地借力一蕩!
牙齒精準地咬住那半露在口袋外的、橡膠手套的邊緣!
一扯!
成功了!
“什麼東西?!”周銘猛地警覺,反應極快地回手抓來!
我早已鬆開爪子,叼著那隻手套,利用下墜的力量,再次撲向最近的一處低矮鋼鐵支架,幾個起落,迅速消失在錯綜複雜的陰影裡。
“媽的!又是你!把東西還給我!”周銘氣急敗壞的怒吼在塔內迴盪,他徒勞地追了幾步,舉槍卻找不到目標。
我躲在一根粗大的管道後麵,心臟狂跳,嘴裡叼著那隻散發著淡淡橡膠和火藥味、或許還沾著更多看不見的東西的手套。
我拿到了!
但還不夠!
周銘的怒火幾乎要掀翻塔頂。他不再試圖搜尋,而是猛地抬槍,朝著高處胡亂開了兩槍!
“砰!砰!”
子彈打在鋼架上,回聲震耳欲聾。
“你以為拿了那玩意就有用?”他喘著粗氣,聲音因為暴怒而扭曲,“一隻瘋貓叼走的破手套?誰信?啊?誰他媽會信!”
他說的對。
一隻貓叼走的手套,無法作為法庭證據。
但是……
我的目光越過管道,看向塔底那扇依舊敞開的鐵門。
遠處,已經隱隱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
陳醫生快到了。
我必須離開。
必須把這隻手套,送到一個地方。送到一個……至少能暫時儲存它,並能引起某些人聯想的地方。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那個女警!派出所!
我去過那裡!記得路!
雖然風險極大,但這是唯一可能讓這隻手套發揮一點作用的機會!
我不再猶豫,看準周銘被汽車燈光吸引、看向門口的刹那,叼緊手套,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沿著陰影和支架,飛速躥向高高的塔壁,從一個破損的視窗鑽了出去,消失在冰冷的夜色中。
身後,傳來周銘發現我逃離後更加暴怒的咒罵,以及汽車駛近、刹車的聲音。
我不敢回頭,在荒草和廢墟間拚命奔跑,朝著城市燈火的方向。
派出所越來越近。
我必須想辦法,把這隻手套,扔到一個足夠顯眼、又不會被輕易清掃掉的地方。
就在我拐過最後一個街角,已經能看到派出所藍白色燈光時——
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從一條岔路駛出,停在了派出所門口不遠處。
車門打開。
周銘從駕駛座走了下來。
他換了一身衣服,臉上的暴怒和猙獰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種沉重的、帶著些許疲憊的平靜。
他整理了一下衣領,手裡拿著一個檔案袋,步伐沉穩地走向派出所大門。
他居然也來了?!他想乾什麼?!
我猛地刹住腳步,縮進牆根的陰影裡,心臟瞬間沉入冰窖。
我看著周銘走到門口,和值班的警察說了幾句話,然後被客氣地請了進去。
他進去乾什麼?
自首?不可能!
那他是去……提供不在場證明?混淆視聽?甚至……惡人先告狀?
寒意順著脊椎瘋狂爬升。
我嘴裡叼著的橡膠手套,此刻彷彿重若千鈞。
我還能把它扔進去嗎?
在周銘本人就在裡麵的情況下?
我死死盯著那扇透出燈光的大門,鴛鴦眼裡,最後那點孤注一擲的火焰,在冰冷的絕望中,艱難地、微弱地,搖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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