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127章 離經叛道
孫悟空看了一眼八戒手中小心翼翼捧著的屬於唐僧的那隻粗陶齋碗。
“帶著吧。”
它的聲音平靜得出奇，甚至帶著一絲近乎殘酷的淡然。
“讓那迂腐的和尚……開開眼，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瓊漿玉液’。”
……
就在孫悟空頭上金箍徹底化作佛光，消散於天地間的同一刹那。
遠在萬裡之外，花果山。
水簾洞前，原本嬉哄的猴群忽然安靜下來，不解地望向洞口。
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
“大聖……您回來啦！？”
幾個小猴子疑惑的撓撓頭。
大王不是出門訪友了麼？竟這麼快就回來了？
孫悟空那雙金色雙眸眯了眯，帶著一絲桀驁。
它周身的氣息乖張極了，帶著無所顧忌的味道。
孫悟空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頭頂。
那裡光潔無比，沒有任何束縛過的痕跡。
它咧嘴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種邪氣的，暢快的意味。
“是啊……我……回來了。”
孫悟空目光掃過那些茫然又帶著一絲親近的猴子猴孫。
它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生靈的耳中。
—————————
東海龍宮。
今夜撤去了往日的珠光寶氣，換上了一片素淨。
晶瑩的水晶宮裡，流蘇低垂，夜明珠的光芒也變得柔和。
沒有歌舞，沒有喧嘩，隻有一張白玉圓桌，擺著幾壺敖烈親手取來的萬年沉香釀。
酒液在玉壺中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醇厚的香氣緩緩彌漫。
不醉人，隻暖心。
主位空著，上麵端端正正擺放著唐僧那隻再普通不過的粗陶齋碗。
八戒小心翼翼地將那琥珀色的仙釀，斟滿了齋碗。
清亮的酒液在粗陶碗中蕩漾，映照著龍宮璀璨的頂壁，竟有一種奇異而和諧的美。
“師傅……”
八戒捧著碗，聲音哽嚥了一下，隨即又強行揚起。
“您老人家一輩子沒喝過酒，今兒個，徒弟們敬您！您嘗嘗，這可是東海最好的酒！可比那稀粥野菜有滋味多了！”
他將碗微微傾斜，些許酒液灑落在光潔的地麵上，如同祭奠。
沙悟淨什麼也沒說，隻是拿起自己的酒杯，對著那空位，深深一躬，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動作乾脆，帶著他一貫的沉默與鄭重。
敖烈端起酒杯，走到空位前，輕聲說。
“師傅，小白敬您。願您……得償所願，願世間再無苦難。”
她淺酌一口，眼中水光瀲灩。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孫悟空。
它坐在那裡，手裡把玩著空了的酒杯，目光落在那個盛滿了酒的齋碗上，久久不語。
龍宮靜默，隻有水流輕柔的聲音。
半晌，它才緩緩拿起酒壺，將自己的酒杯斟滿。
它沒有起身，也沒有看那空位，隻是將酒杯在指尖轉了轉，然後抬眼，望向龍宮之外那無儘幽深的，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海水。
它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複雜的弧度，似笑似歎，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和尚……看見了麼？這便是酒。”
“你說眾生皆苦……這酒，初入口是苦，細品之下，卻有回甘。”
“這點回甘，便值得你這般普渡眾生得麼？”
說完，它不等任何回應，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辛辣與甘醇同時劃過喉嚨，帶來一種灼熱的刺痛與奇異的慰藉。
它甚至沒有什麼表情。
但那緊緊握著酒杯，指節泛白的手，卻泄露了它內心滔天的巨浪。
祭奠，以一種離經叛道的方式完成了。
……
龍宮的沉香釀，餘韻悠長，卻在孫悟空喉間化作一片灼人的空茫。
它放下酒杯，那粗陶齋碗中的酒液依舊滿盈，倒映著宮頂明珠。
晃晃悠悠，彷彿那個總是坐得筆直的清瘦身影，就在那晃動的光影裡，眉目溫和地看著他們。
“嘖。”
孫悟空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咂摸，像是品儘了那酒的滋味，又像是驅散心頭那點不切實際的幻影。
它站起身，動作間恢複了往常的利落，隻是那金色的眼瞳深處，沉澱了些比海水更幽深的東西。
“酒也喝了，見識也長了，那和尚也該滿意了。”
它目光掃過八戒、沙僧，最後在敖烈帶著憂色的臉上短暫停留了一瞬。
“俺就先撤了。”
言簡意賅，不容置疑。
它不再看那空位和齋碗，轉身便朝龍宮外走去。
背影依舊挺拔桀驁。
八戒和沙僧麵露無奈，敖烈起身欲言又止。
就在孫悟空即將踏出水晶殿門的刹那，一道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嗓音，如同浸了蜜的海風，自身後傳來。
“大聖這就要走？可是嫌我東海招待不週，連陪我喝一杯的薄麵都不肯給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內殿珠簾輕響，一人緩步而出。
來人身著一襲深朱紅廣袖長袍，金線繡著的翻浪龍鱗在夜明珠下流光溢彩，比往日更顯昳麗。
墨發未束，鬆散披垂，襯得那張臉愈發精緻近妖。
眉眼狹長，眸色是龍族特有的淺色，此刻含著三分戲謔得打量著孫悟空。
正是東海龍王敖塵。
他手中執著一把朱紅燙金玉扇，未開，隻輕輕敲打著掌心，步履間自帶一股風流意態。
孫悟空腳步頓住，側過半身，金眸斜睨著他。
敖塵走到近前，目光掠過那空位和齋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與慨歎，隨即又漾起那慣有的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對著孫悟空。
“我知道大聖心中不痛快。可這天大地大，能陪你真刀真槍打一架的不少，可能陪你喝一頓悶酒，還不被你嚇跑的，能有幾個？”
他玉扇輕輕一點孫悟空的方向，動作輕佻卻不下流。
“看在我當年二話不說，任你拿走定海神針的份上，陪我再飲幾杯，總行吧？就當是……安慰我這失‘棒’之人的一點點小心願？”
孫悟空盯著他看了兩息。
那雙妖孽的鳳眸裡，除了慣常的玩世不恭，似乎還藏著點彆的。
孫悟空懶得猜，隻是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達眼底，卻終究是重新坐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