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54章 殉情
她閉眼。
那一點光迅速往裡陷,像一顆流星穿過薄雲墜落。
緊接著,一圈無聲的亮在她周身炸開。
那是極為漂亮的潔白色羽翼。
羽翼的絲線從邊角開始斷,像被看不見的刀剪一根根剪開,飛起無數白亮的細屑,像冷雪飄在天空。
她整個人像在亮裡融化,五官仍保持著最後那點溫柔,肩膀卻已經輕起來。
“阿絮———”
青年喊得近乎嘶啞,整個身子奮力往前頂。
他把所有力氣都撞在縛索上,縛索被他的力氣拉得發出細碎的金響。
他徒手去抓那一團光,手心瞬間被灼出一道淺淺的痕。
他顧不得,連忙撐起身,把她要墜下去的臉托住。
“看我,阿絮,阿絮!”
天兵以為女子還想抵抗,刹那間數杆長戟當即刺來。
青年用儘全力爬到她身前,將她摟進懷裡,張臂硬生生擋下第一撥。
血光濺出,染了女子半身衣裳。
“不要!”
女子眼淚瞬間湧出,眼睛紅的已經見血。
她死死抓著他的手臂想要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將他推開。
青年卻隻是低頭用手輕撫她的發,嘴角艱難牽起一絲笑安慰她不用怕。
那笑帶著痛,也帶著決絕。
“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就是……”
男子斷斷續續的話用儘了最後的力氣,每個字都艱難的往外蹦。
話未儘。
第二波刀戟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血如雨下,濺在女子的臉上。
紅的刺眼。
女子雙目瞬間赤紅,整個人瘋了一般的抱住他,尖叫撕裂夜空。
“不——!”
青年胸口的血噴了她滿懷,他的眼神卻是停留在了最後一次看她的模樣。
眼底溫柔如水,明明帶著這世間最乾淨的乾淨清澈,勝過這世間萬物。
此時卻已空洞的沒了神。
女子哽咽,淚水混著血,唇齒間全是血跡的鐵鏽味。
幾乎是一瞬間,她忽然猛地抬頭。
她渾身的靈光陡然炸開,整個人像是化作一團燃燒的霞。
“你既死,我也絕不獨活!”
“轟——!”
仙力伴著轟隆聲響,炸裂開來。
散成漫天光屑飄在空中。
她死死抱著青年的身軀,任憑火光焚身,也硬是抱著與他同赴黃泉。
火光照亮半城。
煙塵彌漫,空氣中帶著血腥與焦灼。
女子閉上眼,睫毛被風吹得輕顫了一下,嘴角好像還掛著一抹遺憾又甜蜜的笑。
下一瞬,光屑一收。
她整個人像被風一口吹散。
羽翼周圍的細屑也不再為他停留,最後一片從他指縫裡滑過,落地就碎成一縷薄煙。
沒聲沒息。
院裡忽然很靜。
隻有風從破門縫裡鑽過,吹動桌上一根藥渣,滾了一圈,又停住。
……
夜裡,真君神殿靜的嚇人。
殿前,一道冷清的身影背光而立。
二郎神望著天邊,不知在思索什麼。
“真君,那兩人……皆已伏誅。”
嘯天從影裡現身,聲音低沉。
二郎神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
“伏誅?”
二郎神的眼裡微不可察的閃過了什麼。
“是,我親眼見到那二人……伏誅。”
“孫悟空殺了他們?”
二郎神眯起眸子。
“不,那凡人被天兵誤傷死亡,女仙便也跟著殉情了。”
“嗬,好一個伏誅,好一個全權處置。”
二郎神勾起嘴角,漆黑的眼中卻是揮之不散的陰霾。
嘯天不敢再說,隻得悄悄退下。
二郎神站在殿外的冷光裡。
很久很久,才轉身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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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小鎮裡一片漆黑。
嘯天半蹲在院牆上,神情專注,耳尖動了動。
二郎神落地無聲,站在她身側。
“真君。”
嘯天壓低了聲,眼神從院內掃過。
“不對。”
“嗯?”
二郎神嗓音淡淡,聽不出情緒。
“味道不對。”
她鼻翼輕輕一嗅,秀眉略皺。
“白天人多,我離得又遠,沒能聞出來。這味道不像仙氣散儘後的冷,不像凡人血氣的沉……像……”
她頓了頓,抬眼看二郎神,不知該不該說。
二郎神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他邁過門檻,停在院中那兩處屍體落下的地方。
地上沒有真正的血腥味。
隻有一絲極淡極薄的果香,像蟠桃核被人輕輕掰開時溢位的那一點甜,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還有一絲極輕的山野清氣,像從石縫裡擠出來的風,沾了一點潮露。
驀地。
一陣金光閃過,伴隨著強烈的光暈和巨大的威壓,周遭的一切頓顯原形。
夜色裡,毫光一層層剝開周遭的一切。
落在地上的不是骨,是兩縷極細的毛。
細得像人的一根睫毛,卻泛著很淡的金,末端捲起,像剛被人拈過。
他伸指在空中虛虛一夾,那兩縷毛彷彿自己貼了上來,懸在他指間。
二郎神垂眼看著,一雙眸子更是深沉的發黑。
“像大聖。”
見狀,嘯天知道他已經知曉了,卻還是說了句廢話。
“嗯。”
二郎神把兩縷金毛收在掌中,掌心合攏扣住。
風從屋簷邊繞過來,擦過他鬢角。
他的眼神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停在牆角那隻倒了的小燈上,又移到門閂,再移到樹下那兩枚瘦果上。
然後,他把手一張,兩縷金毛落在一隻小小的玉匣裡,匣蓋合上。
“真君?”嘯天看他。
“可以回去了。”他淡淡道。
“那二人還需要追蹤嗎?”
二郎神看了院門一眼,孫悟空用法術修繕的房簷很穩。
再也不會有風能吹倒這座房子。
“不用。”
嘯天應聲。
她沒再多問,隻把院牆上的落葉拂下。
落葉散開,蓋住了地上所有痕跡。
二郎神轉身出門。
走到巷口,他忽然停了一下,回頭看那院子。
黑夜裡,小小的屋脊彷彿生出了幾抹煙火氣的蠟燭光。
他沒再看,抬步離開。
……
翌日。
大殿上複命如常。
孫悟空把卷宗遞上去,態度不急不緩,眼睛賊亮,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有人問它兩句,它答一句半句,明明白白,不多也不少。
見二郎神來,它便將案子推托到二郎神身上,一溜煙的飛走了。
二郎神還是那樣沉著冷漠,隻是回稟了幾句必要的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