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56章 你我道不同
真君神殿的夜靜極了。
風聲壓得很低，吹的簷鈴叮當。
鈴鐺清脆的聲音像歌一樣，好似怕夜太孤單。
孫悟空仰麵躺在石階上，手裡把玩著那根猴簪。
忽然。
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齊天大聖。”
孫悟空翻身一撐，眯著金眼望去。
隻見二郎神負手而來，黑金色色長袍勾著冷光，手裡還提著一隻白玉酒壺。
“真君？你大晚上的找俺做甚？”
孫悟空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壺。
二郎神停在台階下，嗓音磁性低沉。
“東海一事，我欠你酒，今日還你。”
孫悟空一愣，旋即咧嘴一笑。
“真君倒是記性不賴，俺都快忘了這回事了，行啊，俺最近辦案也累了，正好饞酒！不過這神殿裡悶，走，咱下凡去，痛快喝！”
二郎神沒推拒，隻是點了下頭。
……
凡間小鎮酒肆。
夜色如墨。
市井燈火點點，透過竹簾灑在案上。
孫悟空大大咧咧拽著二郎神坐下，拍桌。
“先來十八大碗！”
夥計熱情招呼著，很快上酒。
孫悟空抓起碗，仰脖灌下一半，酒氣嗆得眼睛都亮。
“爽！真君，你這回算是嘗到好貨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紅烏素！”
凡間難得不錯的好酒。
就是容易醉人。
二郎神端碗飲下，動作卻很緩。
他眼神一如既往黑的深沉。
他看著孫悟空的目光，像是要把它生生看穿。
孫悟空被看得心裡發癢，把碗口一抹。
“真君怎的看俺看的入迷了？”
它打趣道。
“真君莫不是以為這時候說幾句恭維俺的話俺就能放過你這頓酒吧？不可能！哈哈哈哈哈！”
二郎神唇角微動，低沉磁性的嗓音傳來。
“那仙女與凡人，可是真死了？”
酒肆裡吵哄聲正盛，孫悟空聽見這句，手上動作一頓。
隨即它笑得更放肆。
“真君問這作甚？這事俺都已經領回去複命了，該死的死，該活的活，俺還能把他們偷藏不成？”
二郎神沒接話，反而抬手在案上輕輕一抖。
兩根細毛落在木桌。
昏黃燈火裡，那是再熟悉不過的猴毛。
孫悟空眼睛一眯，隨後仰頭大笑。
“好啊你個二郎神！你早瞧出來了還在這裡詐俺！”
它笑裡帶著點狡黠，向前推了推倒滿了酒的碗。
“行，俺承認，真死的是猴毛假兵，真活的，是被俺帶走了。”
二郎神指尖摩挲過那兩根猴毛，接過它推來的酒碗，一雙眸色深得像夜。
“為何要這樣做？”
孫悟空手肘一撐，身子前傾，笑意卻沒斂。
“自然是……為了好玩！真君你也看見了，那凡人替仙女擋劍，仙女為了凡人要自毀修為。俺看話本子看多了自然好奇唄，俺好奇這世上會不會真有願意為了彆人送死傻瓜，結果……嘿！還真有！”
二郎神黑眸深處帶著一絲不明的意味。
他抬起碗，把新倒的酒一飲而儘。
酒意從喉間滾下，像是壓著什麼翻湧上來。
酒肆的喧鬨裡，桌案這一隅卻壓得極靜。
孫悟空笑聲還在空氣裡回蕩，它金色的眼眸亮得耀眼，彷彿連這間昏黃的酒館都被點得明亮。
它說得輕巧，可那輕巧背後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卻讓人為之一動。
這世間最沉重的因果，卻被它扛在肩上當作兒戲一般講出口。
二郎神靜靜盯著它，他指尖一動，猴毛飛進袖口。
“真君，你臉色咋這麼沉？俺這法子有啥不妥？”
孫悟空故意抬了抬下巴，笑得滿不在乎。
“你可彆跟俺擺天條，那玩意兒俺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再說了，天條管活人也就算了，還能管死人？能管得住他們願意一塊死？在俺這裡，他們在那一刻就已經真的殉情死了。”
二郎神沒應聲。
他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燈影下投出一層薄薄的陰影，彷彿把眼裡的鋒芒都遮了。
他舉起碗，又緩緩飲下一口酒。
酒液從喉結滾下去，卻沒能衝淡心底那股熟悉的涼意。
卷宗上描繪的那一幕，凡人擋劍、仙女毀修為，像一道刀痕刻進他的心裡。
孫悟空看他悶聲喝酒，忍不住又笑。
“真君，你是不是憋在心裡罵俺胡哄？你敢不敢說，你是真心覺得俺這回不對？”
二郎神緩緩放下酒碗，目光落在它眼底。
又是熟悉的懸溺感。
可下一刻，那目光又收了回去。
“……你向來如此。”
二郎神低聲道。
“嗯？”
孫悟空眨巴金瞳。
“俺向來咋了？”
“任性，隨心。”
二郎神話音不大，嗓音低沉，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湖心。
孫悟空愣了一瞬，隨即咧嘴，笑得更歡。
“哈哈哈！沒錯！俺要是不任性隨心，那還叫俺麼？那不是成了跟你一樣的冷臉鐵石頭了？哈哈！”
笑聲肆意張揚，把酒肆的吵哄都壓了下去。
二郎神靜靜看著孫悟空開懷大笑的身影，神色依舊淡淡。
可眼底那抹微不可見的波瀾，深的沒人發現。
……
酒過三巡。
孫悟空醉意不顯，反而越喝越精神。
它兩手一撐桌子，把身子往前探，眼睛亮得像兩團火似的。
“真君，你說啊，要是換做你，你會不會救那兩個？”
二郎神眼皮微斂，目光深沉如夜。
“……我？”
“對啊。”
孫悟空笑得狡黠，看著二郎神沉默，它又道。
“彆裝沒聽見！俺知道你心底也不是個死抱天條的木頭，你若真是那種人，當初花果山那場，你就不會由著俺變著花樣戲耍你玩了。”
這句話落在二郎神心裡像在他心底投入一顆石子，蕩起陣陣漣漪。
“你我道不同。”
二郎神低聲緩緩道。
孫悟空撇撇嘴，咧嘴笑。
“不同？屁話！你要真跟俺不一樣，你今晚不會來找俺喝酒。你心裡咋想，俺可瞧得清清楚楚！”
孫悟空說著，抬手一拍桌子。
“來，再喝！咱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今晚就喝個痛快！”
它大碗一提，仰頭一灌。
酒液順著下頜滑了一點，被它抬手胡亂一抹。
整個人笑得豪爽得很。
二郎神看著孫悟空，目光一寸寸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