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8章 醜得像鬼畫符
水霧在風中起落，一陣金光與紅光漸行消失。
遠處的潮聲暗暗湧動。
像下一場更大的浪正悄無聲息地醞釀。
……
東海深處海脈幽幽，光線被厚重的水層壓得昏沉。
龍宮的影子在遠方浮現。
玉色宮牆鑲著海螺和珊瑚，燈火在水中亮得像漂浮的流螢。
甬道寬得能容十幾頭鯨並行，宮門雕的全是盤龍纏海的紋路。
連門釘都鑲著夜明珠，亮得晃眼。
正門的水幕一分，一條銀鬢的老龍迎了出來。
他眉骨高聳，須發雪白，身披銀甲。
雖然年紀看著不老，眼神卻銳得像能穿透海霧。
“恭迎龍王殿下，不知何事引得龍王駕臨？”老龍的聲音厚重如潮。
“見見老友。”龍王笑了笑，又往孫悟空那邊一挑下巴，“順便帶位客人來開開眼界。”
老龍便是顧潛。
是東海一方水軍的統領，幾十年征戰下來，海陸上的妖都要避他三分。
他掃了孫悟空一眼，似乎是沒見過這番模樣的猴子，一時眼神裡帶著幾分好奇。
卻並不多問，隻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進來罷，龍宮寒酸，怠慢了莫怪。”
寒酸？
孫悟空挑了挑眉。
這要是寒酸，那花果山豈不是連寒酸都算不上？
這外麵的人真是個個謙遜啊！
它要學習。
一進殿，便見四壁水晶透亮。
座椅雕著騰龍，案幾上鋪著的海獸皮光可照人。
龍宮侍者捧上海果海釀，香氣透著股清冽的涼意。
顧潛親自斟酒，動作雖不急不緩，卻透著股軍中老將的沉穩。
孫悟空不客氣，接過一杯仰頭灌下，嘴裡砸吧兩聲。
“好酒！就是涼得有點過，俺這火氣大，一口下去俺像到了冰火兩重天！”
“你要是喝溫的，那就不叫酒了，叫藥湯。”龍王被它逗笑，替海釀辯解。
孫悟空佯作大悟道，“原來熱酒叫做藥湯，看來龍王常年沒少滋補呀！”
龍王笑著反問，“看來大聖也想滋補一番？”
“俺的身體硬朗的很，就不跟龍王爭咯！”
它纔不用湯藥滋補呢。
顧潛笑了笑，打圓場道，“海底常年寒冷，這酒就也得涼著喝了。喝慣了，暖的反倒難下口。”
眾人共飲了一杯。
幾輪酒下去，殿裡的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顧潛話不多，更多是在聽，偶爾插上一兩句，卻總是點到要害。
孫悟空歪著頭瞧了他幾眼。
心裡暗想這老龍看著死板，其實心裡門兒清。
怕不是隨便會丟軍中令牌的人。
它性子本就乾脆，酒過半巡，便將手一攤。
亮出那枚在河裡撈出來的玉牌，笑得像隨口找話。
“顧老將，這東西，您認不認識？”
顧潛的杯口微微一頓，映出他的眼神閃爍一瞬。
卻沒有半分慌亂。
他接過玉牌，翻看兩遍，放回案幾。
“假的。”
“假的？”龍王挑眉，聲音裡帶了點探究。
顧潛慢悠悠地放下酒杯。
“我做事一向謹慎，隨身帶的令牌從不是真的，真牌一直藏在彆處。這塊是我命人仿的，前些天才丟。”
“既然如此。”
孫悟空拖長了音，金眸狡黠。
“那地方，咱能不能去瞧瞧？俺這雙火眼金睛可是愛瞧稀罕物養眼！”
龍王看了它一眼，似笑非笑。
“能，隻是那地方，平日連我自己也極少去。”
“喲，這麼神秘啊？”
孫悟空笑嘻嘻抬起下巴。
“是不是怕俺一去，你的真牌就跟著飛了？”
顧潛哼了一聲，倒了杯酒推過去。
“怕你？你若真能偷走，我就當給你做見麵禮。”
孫悟空哈哈一笑。
“成！那俺要是真拿走了，你可彆反悔！”
“老將軍說話，哪能反悔？”
顧潛端著酒盞與它碰了碰，眼角的褶子被笑意輕輕牽開。
龍王看著這倆人唇槍舌劍，低聲笑道。
“你們倆這是剛見麵，怎麼就像老對頭一樣熟？”
“嘁！這叫英雄惜英雄！”孫悟空眨眨眼笑，“不過得分人，有些英雄也可能被俺打得滿地找牙！”
殿裡一陣爽朗的笑聲，把海棠的涼意都衝淡了幾分。
……
夜色沉到海底時，東海的水色由碧轉深。
像潑了一層墨。
“退潮的時候，有條暗道會露口。”顧潛用老將的口吻交代，“走水下七八丈，拐兩次才能到，玉牌就在那。”
龍王撐著那柄收得極小骨扇，目光淡淡。
“你在前，我墊後。”
“俺夾中間！”
孫悟空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笑得一臉賊氣。
“要是你們誰掉了什麼稀罕寶貝，俺還能順手撈起來！嘿！說不定還俺還能摸到幾條肥美的大海參煮湯！”
龍王被逗得彎了彎唇角，聲音帶笑。
“你要真能在這撈到海參，我倒是可以送你點調料。”
“得了吧，你那調料準都是海鹽海草，吃多了沒準長鱗片。”孫悟空一臉嫌棄。
顧潛沒空理這倆活寶，隻將一枚黑亮的海貝拋給孫悟空。
“照亮用，暗道機關複雜繁瑣，進去了後少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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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礁外的潮聲低沉綿長，像在水底壓了一座山。
月光透進水麵時早已被浪打碎成細細的銀屑。
淺淺鋪在礁背上，亮得虛幻。
三人踩著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礁石，鑽進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冰涼的水立刻封住耳目。
海貝的光推開一圈清亮，礁壁上纏著長長的水澡，像一頁頁海底的舊卷。
孫悟空一邊遊一邊順手撥開，忽然摸到一道古怪的刻痕。
歪歪扭扭的潮語符，像是小孩學寫字。
它吐了個泡泡，湊到顧潛耳邊。
“老顧，這符你刻的？醜得像鬼畫符！”
顧潛眉頭一皺，搖頭。
龍王在後看得明白，彎了彎眼。
“大聖，你還是少評論彆人的字為好，上次你寫的’猴‘字，我差點當成‘犭句’。”
孫悟空氣得水泡一串一串。
“你懂個屁，那叫草書！”
“大聖果然學識見長，多年未見，如今竟還懂得寫草書了。”
龍王笑意溫和，卻藏著幾分壞心。
“那是自然，好歹俺也是取過真經，讀過真經的人了！”孫悟空謙遜道。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第一道拐口。
水流溫馴，倒顯得一路安靜。
孫悟空嫌悶，撈起一隻路過的海螺，放到嘴邊吹了個響。
“嗚———”
突如其來的一聲，把前頭的顧潛嚇得龍須一抖。
“彆亂碰！”顧潛皺著眉無語回頭。
孫悟空一臉無辜。
龍王慢悠悠地順手撥開它前方的一片水藻，像是替它開路。
孫悟空舉著海螺。
“老顧，你藏玉牌的這地兒不會是你傢俬房錢洞吧？這麼彎彎繞繞，還怪隱秘的！”
顧潛白了它一眼。
“要真是的話，你可彆打主意啊。”
龍王側頭笑，“我倒覺得若真有寶貝，大聖怕是會半路就搬空。”
“嘁，俺要是真想搬，先搬完你們龍宮那些寶貝！”
孫悟空哼哼兩聲，邊插科打諢，邊抬手去推礁壁上的一塊凸石。
它剛要摸到旁邊礁壁，指尖卻觸到一塊凸起的螺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