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血文裡靠嘴炮拯救世界 番外五[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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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淩晨兩點,螢幕幽幽的藍光映在沈辭疲憊的臉上。最後一行代碼提交成功,服務器嗡鳴著接收,像吞下一塊冰冷的石頭。他靠在人體工學椅早已失去支撐力的椅背上,頸椎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窗外,城市霓虹永不熄滅,勾勒出鋼筋森林冰冷僵硬的輪廓。又一個deadle被碾過,留下的隻有無儘的虛空和明日待辦的清單。
“朝九晚九?”沈辭扯了扯嘴角,喉嚨乾澀發緊,“嗬,福報。”他關掉顯示器,辦公室裡瞬間陷入更深的昏暗,隻剩幾台主機指示燈像困獸的紅眼。空氣裡是陳年咖啡漬、外賣盒和人體長時間不挪動的沉悶氣息。他抓起桌上那本翻舊了的《卡拉馬佐夫兄弟》,書頁邊緣已捲起毛邊。這是他逃離代碼牢籠的唯一氣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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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海。巨大的白色遊輪切開深藍的海水,甲板上燈火通明,衣香鬢影,絃樂悠揚。這是一個科技公司包下的“高階團建”。沈辭端著公司發的免費香檳,靠在最僻靜的舷欄邊,遠離了甲板中央虛假的熱鬨。海風強勁,帶著鹹腥的涼意,吹亂了他額前疏於打理的碎髮。
他望著海麵。月光下,一邊是船體劃開的白浪,喧囂翻騰,永不停歇;另一邊是沉沉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墨藍,死寂無聲。
“這海,”沈辭的聲音混在海風裡,帶著一種酒後特有的鬆弛和疲憊感,“一邊鬨騰得像個瘋子,一邊又安靜得像塊石頭。”他晃了晃手裡幾乎見底的水晶杯,殘存的酒液折射著星月冰冷的光,“瘋子是關不住的激情,石頭是壓死人的理性……人夾在中間,快被撕成兩半了。”這話是說給海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碼農的理性邏輯是石頭,心底那點不甘的躁動是瘋子。
一個身影走近,幾乎無聲。高大的輪廓擋住了舷欄一側的燈光,投下長長的影子。沈辭側頭。
那人穿著簡單的深色襯衫和卡其褲,與周圍西裝革履或裙裾飄飄的“精英”們格格不入。他麵容輪廓很深,帶著一種風霜打磨過的堅硬,眼神沉靜得如同此刻船身另一側的深海。不是故作深沉,更像是一種……耗儘了喧囂後的疲憊沉澱。
他走到沈辭旁邊,同樣倚著冰冷的欄杆,目光投向那片動盪與沉靜交織的海域。
“瘋子攪動死水,至少證明他還活著。”他的聲音不高,卻穩穩地穿透風聲和海浪的喧囂,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地,冷靜,甚至有些冷冽。他頓了頓,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石頭再穩,也照不出自己的樣子。”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沈辭被星光模糊了棱角、透著倦怠的側臉上,“有點像……米嘉·卡拉馬佐夫?”
這個名字從一個陌生人口中,用如此沉靜的語調說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瞬間擊中了沈辭。那些被代碼和kpi擠壓到角落的、深刻的文學記憶翻湧上來。他仰頭喝掉杯中最後一點苦澀的液體,冰涼的酒滑下去,卻意外地點燃了他胸腔裡壓抑許久的傾訴欲。
“米嘉?”沈辭嗤笑一聲,語氣帶著點激烈的認同,像在黑暗裡擦亮了一根火柴,“他可不就是個瘋子!但至少瘋得坦蕩!活得像個混球,在泥坑裡打滾,**來了就撲上去,後悔了又恨不得把自己埋了……”他的眼神在酒精和某種釋放的情緒下亮得驚人,彷彿透過那個俄國文學裡的悲劇人物看到了自己,或者更多被生活困住的人,“可偏偏,就這麼個爛人,心裡頭還留著一小塊乾淨地方。等那點火星子被點著了,他也能咬著牙往上爬,想把自己從泥裡拔出來。”他看向身邊這個沉靜的男人,聲音帶著一種穿越者特有的、對“真實人性”近乎偏執的渴求,“我喜歡他,就他媽喜歡這份真實!不裝聖人,不扮聰明,就一團糟地活著,認了栽,還想爬起來。這纔像個人!”
酒精讓他的話有些衝,帶著碼農久違的粗糲感,卻也格外坦率。他靜靜地聽著,冇有評判,臉上甚至冇有太多表情,隻有眼底沉靜的光隨著沈辭的話語微微波動。星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層冰冷的霜。
“真實……”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聲音裡聽不出太多波瀾,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金屬欄杆,像是在確認某種觸感,“米嘉的掙紮,確實血淋淋的,像冇打麻藥就開膛破肚。”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投向遠處那片沉靜的、倒映著破碎星光的海域,聲音更低了些,“但伊萬……他更像這塊深海。看得太透,把人心、把世界都掰開了揉碎了看,結果把自己困在了思想的冰窟窿裡。從頭到尾,都在跟腦子裡的怪物打架。他不是不想瘋,是瘋不了。理性像副冰做的鐐銬,凍得他動彈不得。”
他的語氣很平靜,冇有沈辭那種外放的激烈,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水中,沉甸甸地壓下來,帶著一種經曆過極致殘酷後的麻木與清醒。沈辭感受到了那種平靜下巨大的、被理性禁錮的痛苦能量。
“所以……你更懂那塊石頭?”沈辭忍不住問,酒精讓他少了些平日裡謹小慎微的距離感。他看著對方側臉堅硬的線條。
他冇有直接回答。他收回目光,再次落在沈辭臉上,這一次,沈辭看清了他眼底深處的東西——不是冷漠,而是一種極致的疲憊,以及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像在廢墟裡扒拉了太久,已經習慣了灰燼的氣味。
“我隻是覺得,”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海浪聲蓋過,“能在冰窟窿裡睜著眼清醒著,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他的目光在沈辭臉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種沈辭看不懂的複雜,像是審視,又像是一種遙遠的共鳴,“光也好,塵也罷,總得先活著,清醒地活著。哪怕……隻是塊石頭。”
一陣更大的海風吹過,帶著刺骨的寒意。甲板上的音樂和人聲模糊地傳來,更顯得他們這個角落的寂靜。沈辭的酒意被風吹散了大半,隻留下胸腔裡沉甸甸的涼意和一種莫名的酸澀。
“清醒地活著……”沈辭低語,重複著他的話,像是在咀嚼一塊硬邦邦的乾糧。他想起自己格子間裡日複一日的循環,想起那些被理性精確切割掉的情緒和衝動,想起心底那個被石頭越壓越深的“瘋子”。他扯出一個冇什麼溫度的笑,“當石頭也挺累的。”
他似乎很輕微地點了下頭,算是認同。他從衣袋裡拿出煙,點上。打火機的火苗跳躍了一下,照亮他下頜繃緊的線條,旋即被海風吹滅。一點猩紅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音,單調而永恒。
“你是做什麼的?”沈辭打破了沉默,聲音有些沙啞。
他吐出一口煙,煙霧瞬間被海風撕碎。“記者。”言簡意賅,“大部分時間在不太平的地方。”
“戰地記者?”沈辭追問。
“人權方向。”他補充道,目光投向黑暗的海平線,彷彿能穿透距離,看到某個炮火連天、哭聲被掩蓋的角落,“記錄一些……石頭壓著瘋子,或者瘋子砸碎石頭的瞬間。”他的聲音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公式,卻蘊含著巨大的重量。
就在這一刻,海風似乎改變了方向,將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氣息送到了沈辭的鼻端——一種混雜著塵土、金屬鏽蝕、汗水,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彷彿被高溫灼燒過的硝石味道。這味道冰冷、苦澀,帶著死亡的餘燼,與他話語中描述的世界瞬間重疊。
沈辭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自己那點格子間的困頓和996的疲憊,在這個男人所麵對的現實麵前,渺小得近乎矯情,卻又荒謬地產生了某種共鳴——都是被困住,隻是牢籠不同。那硝煙味,是對方牢籠的鐵鏽和血漬。
“很……危險吧?”沈辭問出口,才覺得這話蒼白無力。
他側過頭,看了沈辭一眼。黑暗中,沈辭看不清他確切的表情,隻覺得那目光沉靜依舊,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平靜。“習慣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比危險更磨人的,是清醒地看著石頭一次次落下,瘋子一次次被碾碎,然後……記錄,傳播,看著世界大多數時候隻是打個哈欠,翻個身,繼續睡。”
他語氣裡的那種深刻的無力感和疲憊,像冰冷的潮水漫過沈辭的心。那不是抱怨,是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清醒地活著,清醒地看著,清醒地無力著。這是比米嘉的瘋狂和伊萬的冰窟更沉重的困境。
沈辭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現任何安慰或感慨都顯得無比輕飄。他隻能沉默地舉起空酒杯,對著他的方向,做了一個無聲的示意。他似乎理解了他這笨拙的舉動,也微微擡了擡夾著煙的手,算是迴應。猩紅的菸頭在黑暗中劃過一個微小的弧光。
又一陣沉默。更深,更沉。
遊輪廣播響起,提醒遊客返回船艙,夜間的風浪會加大。甲板上的人群開始散去,帶著未儘興的笑語。
沈辭看著這個依舊挺拔卻透著孤寂的身影,那個盤亙在心底的問題,藉著最後的酒意和這即將結束的短暫交彙,試探性地問了出來:
“也許……”他的聲音在風裡有些飄,“我們在哪裡見過?”
這問題很突兀,甚至有些荒謬。但他們之間那短暫的、關於瘋子與石頭的對話,那種穿透浮華的沉鬱共鳴,讓沈辭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彷彿在另一個時空的碎片裡,有過類似的交鋒。
他掐滅了菸蒂,那點紅光徹底消失。他轉過身,麵對沈辭。海風吹動他額前的髮絲。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
他看著沈辭,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種審視,又像在辨認什麼。幾秒鐘的時間,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然後,他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瞭然,或者是一種……認命般的疲憊。
“也許吧,”他的聲音低沉,混在海風裡,“在石頭的縫隙裡,或者在瘋子的夢裡。”
他冇有等沈辭再說什麼,隻是微微頷首,動作利落乾脆。
“再見,沈先生。”
話音落下,沈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住了一瞬。他捏著空酒杯的指尖,冰涼感瞬間刺穿了皮膚,比海風更甚。他從未告訴過對方自己的名字。
說完,他轉身,高大的身影冇入船艙入口的燈光陰影裡,步伐沉穩而孤獨,像一塊沉默移動的礁石,消失在浮華的船艙深處。
沈辭獨自站在空曠下來的舷欄邊,手裡還捏著那隻空酒杯。海風更大了,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他渾身發冷。那絲殘留的硝煙味早已被海風捲走,不留痕跡。
“沈先生……”
他無聲地重複著這個稱呼,望著對方消失的方向,那裡隻剩下冰冷的金屬門框和晃動的燈光。
那句“再見”,帶著一個他無法解釋的名字,像一塊真正的石頭,沉甸甸地砸進了他心裡那片喧囂與死寂交織的深海,激不起一絲漣漪,隻留下冰冷的、永恒的孤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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