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11章 誰準你替我點燈
次日天未亮,匠作司的紅牆還浸在霧裡,影七已帶著十二名暗衛破了地窖鐵門。
地窖深處,陰氣凝入實質。
蛛網掛滿梁柱,角落堆著腐朽的棺木殘片,而正中央,赫然立著一具人形燈陣——枯骨為架,關節處纏著浸過屍油的紅線,心口嵌著一盞青玉燈,燈壁刻滿逆轉輪回的禁咒,燈芯竟是一縷烏黑長發,纏繞成結,分明是沈青梧之物。
“是她。”影七聲音冷得像刀刮石,“有人拿她的血發,煉活人燈陣。”
脂翁被拖上來時,渾身裹著鐵鏈,嘴裡塞著銅球,可他仍在笑,眼白翻得隻剩一點黑,喉嚨裡擠出嘶啞的音:“新燈娘……要成了……九百九十九盞怨燈燃儘,隻差一縷判官魂……她不來,自有人替她來……”
影七一掌劈斷他肩胛骨,冷笑:“你煉的不是燈,是墳。”
訊息傳至婕妤宮時,沈青梧正對鏡梳發。
銅鏡映出她蒼白的臉,心口冰裂紋已退至第七道,可指尖觸到那枚玉燈的刹那,識海“夢門”猛地一震,彷彿有另一個“她”在燈中蘇醒。
她閉眼,冥途開啟。
玉燈內,浮現出她的殘影——閉目如眠,唇微啟,無聲低語,像是在念契約,又像是在哀求。
那不是幻象,是她的魂魄碎片,被人以邪法剝離,封於燈中,隻待時機一到,便點燃她的神識,借她判官之血,重啟“活人煉魂陣”。
這陣法,她曾在地府卷宗裡見過:以執念為引,以冤魂為薪,以清白之軀為燈芯,煉出一盞“永明燈”,照亮帝王長夜,換國運昌隆。
千年來,無數“聖女”“神妃”被推上祭壇,美其名曰“獻光”,實為火焚。
而如今,他們想用她。
不是因為她弱,正因為她強。
因為她能審判陰魂,能開啟冥途,能引渡亡者——所以更要毀她,把她從判官變成祭品,從執燈人變成燈本身。
“誰給他們的膽子?”她睜開眼,眸底寒霜如刃。
素紗悄然入殿,麵紗輕動:“查到了。近月接觸過您舊物的宮人中,隻有一人魂跡全無——老宮婢阿阮。三日前拾了您掉落的繡帕,藏於枕下,日日焚香叩拜,昨夜暴斃,眉心裂如蛛網,魂體卻不在輪回道上。”
沈青梧指尖一顫。
阿阮……那個每夜偷偷在她宮門外放一碗淨水的老宮婢?
那個從不求賞、從不開口,隻在她初入後宮時,默默替她掃去門前落葉的人?
她閉目,啟“夢門”追溯。
魂光溯流,她看見一片虛幻燈陣,千百盞銅燈搖曳,中央跪著阿阮的魂魄,白發散亂,額頭磕出血痕,對著一尊她的泥塑像,泣不成聲:
“判官不願燃,我替她燃!
世人黑著走,她卻點著路……
我不怕死,我怕她一個人走太黑的夜……”
沈青梧猛地睜眼,心口劇痛,冰裂紋驟然蔓延至鎖骨。
她終於明白——執念也能成邪。
她救了那麼多魂,給了他們光,可有些人,竟想把她也燒成光。
若她不斬斷,冥途將反噬。
若她不動手,千萬執念將把她供上神壇,生生煉成一盞永燃的“火燈”。
她沒有驚動宮禁,沒有調遣巡衛,更沒有驚動帝王。
當夜子時,她獨自立於亂葬崗。
風卷枯葉,墳頭磷火飄搖。
她取出青銅金釵,冷光如霜,毫不猶豫刺入心口。
血滴落,滲入黑土。
刹那間,百名曾受她超度的冤魂自地底浮現,跪伏於她四周,無聲叩首。
她抬眸,聲音冷如冥河之水:“我救你們,是為讓你們再燒一個我?”
百魂顫抖,齊聲低語:“不敢。”
她抬手,霜刃出鞘,一刀劃開冥途。
幽藍光幕中,那盞青玉燈的殘影浮現,燈中“她”仍在低語,唇形漸漸清晰——
“替你活著……替你點燈……替你被記得……”
“誰準你替我點燈?”她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震得冥途轟鳴。
“誰準你替我死?”
她以契約之力,抽出玉燈中那縷殘念,指尖一撚,燃於“赦”字燈下。
火光衝天,殘念哀鳴,化作灰燼飄散。
就在此時,火光邊緣,一道模糊人影緩緩浮現——是阿阮的殘魂,麵容枯槁,魂體殘缺,顫抖著跪在灰燼前,聲音微弱如風:
“我們……不想再黑著走。”
沈青梧凝視她,良久,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黑著走,也比燒著活強。”
她抬起手,心口裂紋滲出血絲,卻以血為引,點燃心火,緩緩覆向那團未儘的灰燼。
火光中,老婢阿阮的殘魂蜷縮在灰燼邊緣,形如枯葉,魂體殘缺不全,像是被無數執念撕扯過後的餘燼。
她顫抖著,唇齒開合,聲音微弱卻執拗:“我們……不想再黑著走。”
沈青梧立於冥途中央,風卷黑袍獵獵,心口裂紋滲血,卻如霜刃般冷峻。
她低頭看著那團將散未散的魂光,眸底無悲無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清明。
她一字一句,如判官宣律,擲地有聲。
話音未落,指尖已燃起幽藍心火——那是她以陽壽為薪、以契約為引點燃的本源之火。
火焰躍動,映照她半麵覆霜的容顏,竟似冥河彼岸的審判之主。
她抬手,血絲自心口蜿蜒而下,在空中劃出一道猩紅軌跡,隨即凝成符紋,烙入冥途深處。
“自此立律——”
聲落,識海“夢門”轟然震顫,彷彿有千萬陰魂在冥冥中靜聽天命。
“凡以我之名私設燈壇者,魂禁三日,永不得入輪回正道;凡以我之血、我之發、我之殘念煉燈者,契約反噬,魂骨俱焚,不得超生!”
話音落,冥途虛影驟然擴張,幽光如瀑,自地底衝天而起。
一道通體凝霜的石碑自虛空中浮現,碑麵冰晶流轉,上書九字,字字如刀鑿鬼刻:
“此途由我開,此律由我立——非我所判,皆為邪祀。”
刹那間,宮中百處暗角,燈火齊滅。
那些藏於偏殿、埋於地窖、供於密室的“判官燈”——無論是信女焚香供奉的泥燈,還是野心者以怨魂煉製的邪燈,皆在一瞬間熄滅。
燈油凍結,燈芯成冰,灰燼落地即凝為黑霜,如遭天罰。
匠作司地窖深處,那具以沈青梧血發為引的人形燈陣轟然崩塌,青玉燈炸裂,烏發化灰,脂翁在鐵鏈中猛然睜眼,瞳孔翻白,嘶吼未出,喉間已湧出黑血,整個人如枯木般迅速乾癟,魂魄未離體,便已被契約反噬絞成虛無。
亂葬崗上,風止,火熄,百名受她超度的冤魂伏地叩首,無聲退散。
影七立於婕妤宮外,簷下無燈,四野漆黑,可他卻覺得心間似有一光破霧而來。
他單膝跪地,黑衣染霜,聲音低沉卻堅定:“屬下影七,自此,隻聽判官令。”
殿內,沈青梧立於銅鏡前。
鏡中倒影,半麵蒼白如雪,覆著薄霜;半麵如常,眸光冷銳。
她抬手輕撫心口,冰裂紋第八道竟隱隱有癒合之兆,似冥途新律反哺其身,契約為仆,反助其生。
她凝視鏡中自己,低語如誓:
“我的命,我的燈,我的途——”
“誰也不準替。”
乾清宮高處,蕭玄策立於星圖之前。
青銅羅盤上,二十八宿流轉,唯婕妤宮方位,一道青光衝天而起,直貫紫微,竟壓過帝星一線。
他指尖輕叩星軌,眸色幽深,唇角微揚,低語如歎:
“她不是判官……”
“是,立律人。”
夜深如墨,萬籟俱寂。
沈青梧盤坐於榻,入定冥途,識海初寧。
忽——
井底傳來低語。
非魂,非人,非怨,非祈。
如千人共咽一氣,萬口同啟一音,齊齊喚出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