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12章 井底有聲,叫我的名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連風都凝在簷角不動。
沈青梧盤坐於榻,識海如湖,冥途初定。
新律已立,契約反哺,心口第八道冰裂紋竟有癒合之兆,彷彿命運終於向她低頭一寸。
她本該安心入眠,可就在神識將沉未沉之際——
井底傳來一聲低語。
不是哀嚎,不是祈求,也不是冤魂執唸的嘶鳴。
那聲音像是從大地最深處擠出的一口氣,千人共咽,萬口同啟,齊齊喚出一個名字:
“青梧……”
她的名字。
沈青梧猛地睜眼,瞳孔驟縮。
那聲音並非傳入耳中,而是直接撞進識海,震得“夢門”嗡鳴不止,彷彿有無數看不見的魂在井底齊聲誦名。
她指尖微顫,不是懼,而是警。
她這一生聽過太多亡魂低語,卻從未聽過如此齊整、如此詭異的呼喚——不帶怨氣,卻更令人心底發寒。
她閉目凝神,引冥途之力回溯聲源。
魂念如絲,順聲而下,穿殿過廊,破土入地。
越往下,陰氣越重,魂影越密。
可這些魂……並非遊蕩,而是被釘著。
一根根黑鐵巨釘自岩層貫穿而下,九根,整整齊齊,呈環形鎮壓於乾清宮地基深處。
每根鐵釘上纏繞三百魂魄,密密麻麻,如蛛網縛蟲,無聲嘶吼,口不能言,魂不得散。
那聲音,正是從這九百魂口中齊出。
沈青梧心口一緊,冰裂紋驟然刺痛。
她幾乎要嘔出一口黑血,強壓住翻湧的陰氣,迅速抽回神識。
睜眼時,額角已覆薄霜,指尖冰涼如絲。
“這不是燈陣……”燼孃的殘魂自牆角浮出,聲音微顫,如風中殘燭,“是樁陣。”
她飄至沈青梧身側,目光穿透虛空,彷彿仍見那地底慘景:“以活人精魄為引,以黑鐵為釘,以怨念為鎖,鎮壓地脈……他們不是想供你為判官。”她低語,字字如針,“是想讓你當新樁。”
沈青梧呼吸一滯。
樁——不是神,不是燈,是祭品。
是被釘在龍脈之上,以魂養國運的活人樁。
她冷笑,唇角揚起一抹極冷的弧度:“所以,先帝用九百冤魂換三紀太平,如今太平將儘,便要尋下一個替死鬼?”
燼娘不語,隻是輕輕點頭。
沈青梧起身,步至案前,提筆蘸墨,手卻穩得可怕。
她召來影七,聲音平靜得不像人:“查近十年宮中地基修繕記錄,尤其乾清宮、太廟、欽天監三處。凡參與修繕的工匠,我要名單、死因、埋骨之地。”
影七單膝跪地,黑衣如墨:“是。”
她又喚素紗:“欽天監廢墟,三日前有異動,地氣翻湧。你去,掘地三尺,若有一紙半簡,皆帶回。”
素紗無聲點頭,身影如煙散去。
兩日後,素紗歸來,掌心托著半卷殘破典籍,紙色焦黃,邊緣如被火燒過。
她將書卷攤開,沈青梧目光一掃,瞳孔驟縮。
《地脈鎮典》。
殘頁上赫然寫著“靖難遺詔”四字,其下僅存數句:
“九百冤魂,鎮九釘,換三紀太平。
龍脈躁動,需童陰鎮井。
七童封井,血祭輪替,國祚不傾。”
沈青梧指尖撫過“七童封井”四字,指腹傳來一陣刺痛——那字跡深處,竟殘留一絲極弱的魂念。
她閉目,以冥途之力追溯。
刹那,幻象浮現:七口枯井,分佈宮中偏隅。
每井之下,皆有一童,年不過十,身纏鐵鏈,口塞黑布。
他們被活埋前,雙眼翻白,嘴唇微動,齊齊低語——
“娘,我聽見地底下……有人叫我的名。”
沈青梧猛地睜眼,心口冰裂紋劇烈跳動,彷彿有東西在體內蘇醒。
她衝入太醫院焚藥閣,翻查舊年“心疾暴斃”宮人名錄。
紙頁泛黃,名錄冗長,直到末頁,她看見一行血字,深深嵌入紙中,如用指尖劃出:
“祭童輪替,第七代已埋。”
她凝視那行字,指尖凝霜,順著血痕追溯殘魂。
畫麵再閃——一名童子被拖入冷宮枯井,井口封石落下前,他最後一聲呢喃,竟與她夢中無數次聽見的低語一模一樣:
“青梧……救我。”
沈青梧僵立原地。
不是巧合。不是錯覺。
那井底的呼喚,不是來自冤魂,而是來自……她自己尚未覺醒的命。
她緩緩抬手,撫上心口。
冰裂紋第八道微微發燙,彷彿與地脈共鳴。
冥途在她識海震顫,夢門開啟一線,她窺見幻象:大胤山河如琉璃崩裂,裂縫深處,地火翻湧,而中央立著一個女子,覆霜披雪,雙目緊閉,腳下九根黑鐵釘貫穿脊骨,魂鎖龍脈——
那女子,是她。
沈青梧緩緩閉眼,再睜時,眸中已無波瀾。
她將《地脈鎮典》殘卷焚於銅爐,灰燼未落,已命影七徹查宮中所有枯井位置,尤其冷宮那口百年無水的廢井。
影七低聲問:“是否調暗衛夜探?”
她搖頭,聲音輕得像雪落:“不必驚動任何人。”
夜複一夜,宮中風平浪靜。
私燈儘滅後,再無人敢妄動陰術。
皇帝蕭玄策未召她,也未問她,可她知道,乾清宮的星圖上,那道青光仍未熄。
而她,已不再隻是後宮的審判者。
次夜,更深露重。
沈青梧獨坐鏡前,取出一支青銅金釵,釵頭雕著半隻殘眼,是她前世趕屍人學徒的信物。
她指尖一劃,血珠墜落,滴在釵身,竟被緩緩吸入,如渴飲。
她起身,披上黑袍,無聲推門而出。
風不起,葉不搖。
她一步步走向冷宮。
枯井在月光下如一張沉默的口,黑不見底。
她立於井沿,俯視深淵,耳邊彷彿又響起那千人齊喚的聲音——
她握緊金釵,血染指尖。
井底地鳴如哭,彷彿大地在等待她的降臨。
井底深處,地氣翻湧如沸,黑霧自岩縫中滲出,纏繞足踝,似有無數無形之手欲將她拖入深淵。
沈青梧立於枯井底部,寒風自四麵八方倒灌而下,吹不散她周身凝結的霜氣。
她未點燈,不持火,隻握緊那支青銅金釵,釵頭殘眼彷彿也睜開了,幽幽映出她蒼白的麵容。
她蹲下身,指尖蘸血,在青石地麵上緩緩劃下一道逆符——非為召魂,而是破禁。
血痕甫落,大地驟然震顫,如沉睡巨獸被驚醒。
井壁龜裂,黑水汩汩滲出,帶著腐骨的氣息與千年積怨的腥甜。
她閉目,引冥途之力貫通識海,“夢門”轟然開啟一線,魂念如刃,直刺地心。
刹那間——
千魂哀嚎,萬魄哭嚎,聲音如潮水般湧入她的神識,幾乎將她撕裂。
那些被釘在黑鐵之上的魂,那些活埋於井底的童子,那些連姓名都未曾留下便化為養脈祭品的冤靈,全都蘇醒了。
他們的痛苦、恐懼、不甘,如荊棘刺入她的五臟六腑,心口第八道冰裂紋劇痛欲裂,幾乎要崩出血來。
可她咬牙撐住。
就在識海即將崩潰之際,一卷竹簡虛影自地底浮出,懸浮於她眼前。
通體漆黑,似由怨骨研磨而成,其上浮現出九百個名字,字字泣血,筆畫扭曲如掙紮的手指——冊靈。
它無聲翻動,紙頁沙沙作響,彷彿由看不見的魂在翻閱。
最終,停在一頁。
“第七祭童”。
姓名空白。
唯有一滴殷紅血痕,靜靜墜落,滴在她的名字之上。
沈青梧瞳孔微縮,呼吸幾乎停滯。
不是巧合。
不是誤認。
她是被選中的,也是被遺忘的。
她是最後一個祭童,卻也是唯一一個活著聽見地底呼喚的人。
“你們等的不是鎮脈人。”她低語,聲音輕得像風,卻帶著斬斷因果的冷意,“是問罪人。”
話音未落,井底忽地傳來一聲稚嫩童音,清脆如鈴,卻又陰冷如霜:
“判官姐姐……你來了。”
她猛地回首。
井壁黑水如淚般滑落,緩緩聚成一個孩童輪廓——約莫七八歲,赤足,雙手被鐵鏈虛影鎖住,臉上無五官,唯有一張嘴微微開合。
他抬起手指,不指她麵,不指她魂,而是直直指向她心口冰裂紋所在。
“他們說,你要替我們活著。”
風止,聲寂。
沈青梧沒有後退,沒有動容,甚至沒有眨眼。
她隻是緩緩抬起手,將那支沾滿她鮮血的青銅金釵,猛然插入井壁裂縫之中。
血光一閃,符紋自釵身蔓延,如藤蔓纏繞井石,瞬間封住那股自地底湧出的怨流。
黑水凝滯,童影顫抖,似被某種古老契約所鎮。
“我不是替身。”她一字一頓,聲音如霜刃落地,“是清算人。”
話落,井底驟然安靜。
連地鳴都停了。
她轉身,一步步踏上井梯,黑袍拂過腐苔,不留痕跡。
身後,那支金釵深深嵌入石中,殘眼朝天,彷彿仍在凝視。
當夜,她歸宮。
鏡中倒影蒼白如雪,可心口第八道冰裂紋,竟隱隱收斂一線,似有極寒之力在悄然癒合。
而遠在乾清宮深處,星圖羅盤之上,婕妤宮方位青光驟盛,如彗星劃破夜穹。
蕭玄策立於圖前,指尖輕撫那道青光,眸色深不見底,唇角微揚,低語如讖:
“她聽見了……地底的聲音。”
夜更深了。
沈青梧臥於榻上,閉目調息。可就在意識沉入冥途的刹那——
地底,又響起了那熟悉的鳴動。
不是哀嚎,不是呼喚。
像一根脊骨,被無形之手,一節一節……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