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20章 判官不赦君,但可廢龍
沈青梧醒時,天光未明。
殘燭搖曳,映著她蒼白的麵容。
指尖微動,她緩緩抬起手,凝視掌心——那道貫穿手腕的傷痕已結痂,而心口冰裂紋第六道,竟已徹底癒合,如從未破碎。
更詭異的是,第五道邊緣泛起微不可察的銀光,彷彿有某種力量在血脈深處悄然蘇生。
她閉目,以冥途探識海。
刹那間,魂魄震蕩。
“夢門”不再隻是窺視國運裂痕的縫隙,而是一扇真正開啟的門。
門後,沒有黃泉路,沒有鬼差幡,沒有森羅殿的審判台——隻有一條幽深、脈動如活物的暗途,蜿蜒直下,通往地脈核心。
那是……地氣的命脈,王朝的根基,萬魂沉埋之所。
她猛然睜眼,瞳孔深處掠過一絲驚震,隨即化為徹骨清明。
原來如此。
她一直以為冥途是地府賜予的權柄,是契約的枷鎖,是審判亡魂的刑台。
可如今她才明白——冥途早已與地脈共生,她的每一次審判,每一滴心頭血,都在重塑這條通往幽冥的通道。
而今,通道反哺,她不再是工具,不再是執刀者,而是衡器本身。
她不是在借用冥途,她就是冥途。
風從窗隙鑽入,吹熄了最後一盞燈。
黑暗中,沈青梧緩緩起身,披衣下床,腳步輕得如同遊魂。
她走到銅鏡前,抬手撫過心口,那裡不再劇痛,卻有一種沉甸甸的重量,彷彿整個地底的怨念、執念、不甘,都已沉入她的骨髓。
“素紗。”她輕聲喚。
黑霧繚繞,無麵巡使跪伏於地:“婕妤,地脈怨氣已達臨界,井底陰風倒灌,已有遊魂自地縫爬出,形如童影,卻無麵孔……百鬼夜行,隻剩兩夜。”
沈青梧靜靜聽著,眼神未動。
“傳令影七。”她轉身,聲音冷如霜刃,“三日內,清空欽天監地穴。我要在那裡,開一座新的冥途。”
素紗一顫:“可……那地穴乃‘守脈’禁地,曆來隻有欽天監與帝王可入,您若強開……”
“那就讓他們看看。”沈青梧嘴角微揚,帶一絲譏誚,“什麼叫,判官不赦君。”
話音未落,影七已破窗而入,黑衣染塵,眉間凝重。
“娘娘,”他低聲道,“昨夜皇帝焚毀‘守燭圖’正本,火光映紅半座宮牆。但……他在禦書房密格藏了副本,且密令欽天監準備‘替身祭禮’。”
“人選?”沈青梧問。
“是他自己。”
殿內死寂。
燭火跳了一下。
沈青梧輕笑出聲,笑聲卻無半分暖意。
“他想以帝王之身代祭,既贖當年血井之罪,又保江山氣運不墜。”她緩步走向窗前,望向皇城深處那座孤冷的禦書房,“可他不明白,我不要他的命。”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劃過唇畔,像在品味一場即將降臨的風暴。
“我要他的權。”
三日轉瞬。
欽天監地穴已被清空,守夜官儘數調離,欽天監正使稱病不出。
整座地宮如一座沉睡的墳墓,唯有中央那口乾涸的古井,仍散發著腐朽與怨念交織的氣息。
當夜,子時三刻。
陰風驟起,地縫中嗚咽聲不斷,無數無麵童影自裂隙爬出,肢體扭曲,卻無哀嚎,無撲殺,隻是靜靜地、整齊地列於井周,彷彿在等待什麼。
沈青梧立於地穴中央,一襲素衣,未戴鳳釵,未著宮飾,唯有那支染血的金釵,靜靜握在手中。
她低頭,以指尖劃破心口,鮮血滴落掌心。
在掌心,她以血畫“赦”字。
一筆,一劃,皆痛入骨髓。
“赦”非寬恕,而是放行。
是讓那些被鎮壓、被獻祭、被遺忘的魂,自己走上歸途。
金釵高舉,她猛然刺下——
不是刺向自己,不是刺向敵人,而是刺入地心井舊址!
轟——!
地動山搖。
九百魂影自地底浮出,卻不散亂,不狂躁,反而列陣成行,如舊時鎮魂軍列隊待命。
他們沒有麵孔,沒有聲音,卻齊齊向沈青梧低頭,似在朝拜一位……新生的判官。
風在地下迴旋,捲起塵灰與殘紙,其中一片,正是“守燭圖”的灰燼。
沈青梧立於風暴中心,衣袂翻飛,雙目緊閉。
她不再召“冊靈”,不再借“地喉”,不再仰賴任何外力。
她隻是站著。
而冥途,正在她腳下蘇醒。子時三刻,地穴如淵。
陰風不再嗚咽,而是凝成一道盤旋的龍卷,裹挾著灰燼與殘魂,在沈青梧周身翻湧。
她立於九百無麵童影中央,素衣獵獵,宛如從黃泉歸來的引渡之使。
金釵刺入地心井舊址,不拔不出,竟如生根般與地脈相連,血自她心口源源滴落,順著手臂流淌至指尖,再墜入那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每一滴血落下,便有一道幽光騰起。
她不再呼喚“冊靈”,不再依賴“地喉”的低語。
那些曾是她倚仗的靈物,此刻靜靜蟄伏於暗處,彷彿在敬畏某種更高階的存在——她自身。
冥途不再是外來的權柄,而是從她骨血中生長而出的秩序之鏈。
“以我之血,啟冥之門。”
“以我之痛,承萬魂之冤。”
“以我之命……換一條不靠獻祭的路。”
聲音不高,卻穿透地脈,直抵龍脈根絡。
刹那間,九百童魂齊齊抬首,雖無麵容,卻似有千眼萬耳,儘數望向她。
他們沒有嘶吼,沒有撲殺,而是緩緩跪下,以魂為基,以怨為引,主動融入那自金釵蔓延而出的幽光之網。
冥途場域,轟然擴張!
無形之力如潮水般奔湧,順著地脈疾馳,穿殿越牆,越過重重宮禁,直抵皇權中樞——乾清宮!
殿內,蕭玄策猛然抬頭。
龍柱之上,原本雕龍畫鳳的蟠龍紋路竟如活物般扭曲,一雙雙孩童的眼睛自木紋中睜開,漆黑無光,卻齊刷刷盯著他。
那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凝視,來自地底深處,來自被鎮壓百年的亡魂。
他掌心猛然灼痛,那是帝王信印烙下的位置,此刻竟裂開一道血痕,彷彿有無數細針自內刺出。
記憶如洪流決堤——
他看見年少時的自己,穿著明黃錦袍,站在血井邊,看著欽天監正使將一名名孩童投入井中,口中念著“守脈鎮運”。
他聽見那些孩子臨死前的哭喊:“皇帝哥哥……救我……”
他看見自己點頭,親手將最後一顆“心釘”打入井心,封住地脈躁動。
他也看見,那個被釘入井底的、本該死去的自己——另一個魂魄,永遠困在火海之中,不得超生。
“原來……”他雙膝一軟,緩緩跪地,聲音顫抖如風中殘燭,“我纔是那個,一直被鎮壓的鬼。”
而地穴之中,沈青梧雙目緊閉,卻已“看見”了整個皇城的地氣流轉。
她感知到龍脈的震顫,感知到國運裂痕在幽光中緩緩扭動,如同巨獸蘇醒前的抽搐。
她抬起手,掌心血仍未止,卻以指尖在空中劃下最後一筆——
“立途。”
冥途契約上那個冰冷的“衡”字,驟然崩裂,化作漫天光點,如星雨般灑落,儘數沉入地脈。
那一瞬,天地靜默,百鬼止步,連風都凝滯。
新冥途,已成。
它不鎮壓,不封印,不依賴帝王血祭。
它隻問一句:你,可敢自證?
你,可敢自承?
九百魂影在她腳下盤旋,終化作一道幽光長河,緩緩流向地脈深處,彷彿在為一條尚未命名的道路奠基。
沈青梧緩緩拔出金釵,血順著釵身滴落,滲入大地。
她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出地穴,衣袂不再翻飛,彷彿卸下了千鈞重擔,卻又背負起更沉重的未來。
夜風拂麵,她抬頭望月,眸中無喜無悲,唯有深淵般的平靜。
那一夜,她回到寢宮,熄燈就寢。
三更時分,夢起。
火海滔天,焦土萬裡,一名素衣女子立於廢墟中央,手持半截斷簪,黑發飛揚。
她唇形開合,無聲喚她——
“青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