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24章 斷簪敲的不是門,是喪鐘
斷簪敲的不是門,是喪鐘。
招魂幡主杆斷裂的那一刻,天地彷彿被抽去了聲音。
那根通體漆黑、纏繞著九百童魂哭嚎的幡杆,自頂端轟然裂開,一道猩紅血痕順著紋路炸裂而下,如同大地睜開了一隻複仇之眼。
陰風驟歇,黑氣倒卷,九百童魂不再受控,反而齊齊轉向,尖嘯著撲向崔九娘——她們曾被她以沈青梧之名獻祭,如今便以最原始的怨力,撕開她的七竅!
“啊——!”崔九娘雙目暴突,鼻孔淌血,耳膜破裂,唇齒間噴出的不再是言語,而是魂魄碎裂的哀鳴。
她跪倒在地,雙手抓撓著空氣,像是要抓住什麼早已不存在的依靠,“我是沈家人!我纔是正統!我守了百年祠堂,祭了三代嫡女,憑什麼說我不配!”
火光映照下,沈青梧一步步走來,腳下焦土龜裂,每一步都似踏在生死界限之上。
她右臂寒血紋已蔓延至肩胛,心口冰裂紋五道微光流轉,彷彿體內有某種古老的力量正在蘇醒。
她抬手,斷簪直指崔九娘眉心那枚逆符——一道用怨氣與篡改血脈烙下的印記。
“你若真是沈家人,”她的聲音平靜得如同宣讀律令,卻比雷霆更令人戰栗,“怎會不知——我族斷簪,不插仇骨?”
話音落。
“啪”地一聲輕響,彷彿玉碎於冰麵。
崔九娘眉心逆符驟然崩裂,左眼猛地爆出血花,眼球碎裂處,竟浮現出一枚深深刻入魂體的烙印——一個被火焰焚燒的“庶”字,扭曲如蛇,纏繞著本不該存在的血脈圖騰。
她怔住了。
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記憶深處那一扇從未開啟的門,終於轟然洞開。
她不是沈家人。
百年前,初代判官沈秦氏血祭殉職那夜,一名被獻祭的女官尚存一縷殘魂,被地脈陰息托起,於亂墳崗中誕下一名女嬰。
那孩子被守燭局秘密收養,灌以虛假記憶,植入篡改的契約烙印,自幼被告知:“你是沈氏旁支,肩負複仇使命。”她信了,恨了,殺了三代沈家血脈,親手將招魂幡煉成控魂邪器,隻為完成所謂的“正統回歸”。
可真相是——她從不是沈家人。
她是工具,是替罪之身,是守燭局為斷絕真嫡血脈而精心培育的傀儡。
“嗬……嗬嗬……”崔九娘嘴角抽搐,血淚橫流,“原來……我一直殺的,纔是真正的主?”
素紗無聲現身,手中陰絲如蛛網收攏,將招魂幡殘片儘數纏繞。
她低頭細查,忽而瞳孔一縮——在幡布最底層,一道幾乎不可見的金線繡著一行密文:
“沈氏斷契,需以嫡血為引,旁支可代承。”
她立刻跪地呈報:“婕妤,這是守燭局百年前的密令!他們不是不願承契,是有人……逼她們斷契!”
沈青梧沒有回應。
她的指尖正輕輕撫過那根斷簪,簪身冰冷,卻在觸及她血液的瞬間微微震顫,彷彿回應著某種沉睡已久的呼喚。
忽然,識海劇震。
“夢門”自動開啟。
血脈冥途逆流而上,百年前的畫麵如血霧般浮現——
沈氏祠堂,烈火焚香。
初代判官沈秦氏跪於火壇前,手中捧著一隻玉匣,匣中封著一抹鳳血,金光隱現。
她將玉匣交予一名黑袍人,聲音低啞卻堅定:“此血不祭君王,隻鎮冥途。若有朝一日沈氏血脈斷絕,便以此血重開歸途。”
黑袍人點頭,隱入暗影。
而門外,先帝親衛已舉火逼近,刀鋒映著火光,誓要滅儘判官一族。
原來,從一開始,沈家就不是背叛者,而是被背叛者。
守燭局,這個名義上守護地火、維持冥途平衡的機構,早已淪為皇權清洗異己的劊子手。
他們懼怕沈氏血脈能直通地府律令,動搖皇權對生死的壟斷,於是設計斷契、偽造旁支、扶持傀儡,一步步將真正的判官血脈逼入絕境。
而招魂幡……本是沈秦氏所創,用於鎮壓暴亂陰魂的法器,卻被守燭局篡改陣眼,逆轉符文,化作吞噬嫡血、操控亡魂的邪具。
沈青梧緩緩閉眼,心頭如壓千鈞。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繼承,是在複仇。
可現在她明白——她是在正名。
在替三十六代含冤而死的沈氏女官,奪回本屬於她們的身份與信物。
影七這時快步走來,手中捧著一具焦骨,頸間銅牌尚存:“在祖墳祭壇下挖出的,應是當年被滅口的畫師墨啞。舌割於癸未年七月初七——正是沈秦氏殉職之日。”
他命人取來小桃枝藏匿的舊畫冊。
泛黃紙頁翻開,一幅素描靜靜躺在其中——
素衣女子立於火壇前,手持斷簪,眉心一點硃砂,身後無幡,唯有萬魂俯首。
她腳下,三十六級石階蜿蜒通向地底,階上刻滿《歸骨辭》殘篇。
小桃枝顫抖著跪下:“這……這是我娘留下的……她說,真正的判官,從不用幡。”
沈青梧凝視畫中人。
那眉眼,那姿態,那簪子的角度——分明就是母親殘魂的模樣。
她終於徹悟。
簪,纔是信物。
血,纔是鑰匙。
而她,不是繼承者,是喚醒者。
夜風驟起,吹散餘燼。
她站在廢墟中央,斷簪垂落,滴血成紋。
身後,三十六具沈氏殘影靜立如碑,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頭,望向祖墳方向。
那裡,三十六級石階埋於荒草,歸骨陣早已殘破不堪。
但今夜,它將重見天日。
她的指尖劃過斷簪鋒刃,一滴黑血墜地,竟如活物般蜿蜒前行,彷彿在回應地底深處的召喚。
有些債,必須用血來還。
有些門,隻能由血來開。子時三刻,萬籟死寂。
沈青梧踏進祖墳的那一刻,風停了,魂息凝了,連地底遊走的怨氣都彷彿被某種古老威壓震懾,悄然退避。
荒草埋階,三十六級石階殘破斷裂,卻依舊筆直地指向地心深處,像一條被掩埋百年的血脈脈絡,等待真正的主人歸來。
她赤足而行,每一步都踩在先祖魂骨之上,右臂寒血紋如蛇遊走,心口冰裂紋隱隱發燙。
黑血自指尖滴落,在焦土上蜿蜒成符,無聲喚醒沉睡的地火與冥律。
她沒有點燈,也不需火引——她的血,就是引路的冥燭。
歸骨陣,早已不是陣法,而是一段被篡改、被封印的真相。
她跪於陣心,將母親殘魂輕輕置於石台之上。
那縷魂光微弱如螢,卻在觸及陣基的瞬間輕輕震顫,似在回應血脈深處的呼喚。
沈青梧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殘階之上重繪《歸骨辭》最後一章。
每一筆落下,地麵便裂開一道細縫,湧出陰冷霧氣,夾雜著無數低語——那是三十六代沈氏判官的殘念,在黑暗中沉浮百年,終於等到這一刻。
“魂歸有路,骨有所依。”
“血不絕,則契不斷。”
“門不開,則途不啟。”
她高聲誦念,聲如鐘磬,穿透陰陽兩界。
斷簪在掌心翻轉,鋒刃劃過腕脈,鮮血如雨灑落陣中。
血珠未落地,已被無形之力托起,化作一道血線,纏繞三十六級石階,逆流而上,最終彙聚於陣心。
她深吸一口氣,將斷簪緩緩插入心口第五道冰裂紋。
刹那間——
天地失聲。
地底轟鳴如雷,整座祖墳劇烈震顫,碎石騰空,焦土翻湧。
三十六道白發殘影自地底浮現,皆著素衣,手持斷簪,麵容模糊卻氣韻如一。
她們靜立成環,齊齊抬簪,直指蒼穹,彷彿在向冥途宣告:沈氏未絕,契未斷!
“契喉”之聲驟然響起,千人共語,如潮水灌入識海:
“沈氏判官,代代以血承契,今——契歸本源。”
沈青梧渾身劇震,右臂寒血紋竟逆向燃燒,黑紋褪去,化作一道古樸金紋,如龍盤繞,熠熠生輝。
心口第五道冰裂紋緩緩閉合,不再滲血,反而泛起淡淡玉光,彷彿她的肉身正在被某種更高階的存在重塑。
她睜開眼。
斷簪已生異變。
簪身浮現出細密符文,非金非玉,似刻於時光之前,與冥途契約同源,卻更為蒼涼古老,彷彿承載著地府初開時的第一道律令。
她指尖輕撫簪頭,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卻字字如釘,釘入命運之輪:
“我不是來繼承你們的命。”
“我是來——重啟你們的契。”
風起,殘魂散,三十六道身影緩緩沉入地底,唯有一縷微光,纏上她的手腕,如誓約,如信物。
她轉身離去,步伐穩健,再無半分遲疑。
今夜之後,她不再是那個被動背負契約的趕屍人學徒,也不是後宮中苟延殘喘的才人。
她是沈氏真嫡,是冥途重啟之鑰,是地府律令在人間的執契者。
而乾清宮中,蕭玄策猛然驚醒。
龍柱陰影裡,一道素衣女子虛影靜靜佇立,手持斷簪,眉心一點硃砂,目光冷如寒霜。
他掌心那道自登基以來從未消退的灼痕,此刻竟劇烈跳動,如被火焰灼燒。
耳邊響起一道陌生女聲,縹緲卻清晰——
“你欠的債,該由她來算。”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龍袍。
窗外,月色如雪。
三夜後,沈青梧自祖墳歸來,每夜必夢——
母親立於火壇前,手捧玉匣,將那一抹鳳血交予黑袍人。
匣中血光如焰,映出地底巨門虛影。
門上,刻著兩個古老大字——
冥途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