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33章 你聽的不是風,是十二道未閉的眼
三更的夜,死寂如墨。
昭陽殿偏閣內,燭火早已熄滅,隻餘一縷殘香在冷空氣中蜿蜒遊走。
沈青梧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呼吸平穩得近乎虛無。
可她的心口,五道冰裂紋正隱隱發燙,像有火種在血脈深處緩緩點燃。
忽然——
簷下銅鈴驟響!
一聲、兩聲、十二聲!齊鳴如喪鐘!
窗外無風,簾帷未動,那鈴音卻尖銳刺骨,彷彿從地底爬出的哭嚎,直紮耳膜。
沈青梧睜眼,眸光如寒潭倒映月刃。
右臂金紋轟然翻卷,似戰旗獵獵迎風而起,皮下圖騰微微震顫,竟傳來一陣低沉的共鳴。
她抬手凝視,金紋流轉間,彷彿有無數冤魂在經脈中奔湧呼號。
更詭異的是,心口五道冰裂紋同時灼熱起來——那是十二道魂息,在她血脈中同步悸動。
不是錯覺。
是契約在回應某種古老的召喚。
她翻身坐起,指尖輕撫眉心,識海“夢門”悄然開啟。
四十息之內,她能窺見冥途血脈的痕跡。
可此刻,夢門之中,卻湧入了十二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咚!咚!咚!
是邊關戰鼓,沉悶如雷,帶著鐵血悲壯;
嗚咽……救我……
是婦孺哭嚎,夾雜著烈焰焚燒屋梁的劈啪聲;
嘩啦……嘩啦……
鐵鏈拖地,沉重得令人窒息;
簌簌……簌簌……
紙灰飄散,像是誰在焚書祭靈;
還有刀斬骨肉的悶響、臨終嘶吼的“不降!”、孩子被奪走時的啼哭……
每一道聲音,都來自一枚骨符的執念回響。
沈青梧臉色微白,額角滲出冷汗。
這些不是記憶碎片,而是怨念複蘇的征兆——那些曾被鎮壓的地宮魂魄,正在蘇醒。
她咬破指尖,以斷簪為刃,鮮血滴落掌心,迅速勾畫“靜魂契”。
血紋未成,忽覺窗外寒意驟增。
一道模糊人影,靜靜立於階前。
披甲執旗,身形挺拔如鬆,麵容卻籠罩在幽霧之中。
唯有手中那麵殘破戰旗,獵獵作響,旗角染血,赫然是謝昭的骨符所化殘影!
沈青梧瞳孔微縮。
謝昭已歸契,魂體安存於她右臂金紋之中,怎會在此顯形?
她披衣起身,推門而出。
夜風撲麵,冷得刺骨。
那人影依舊佇立,不動,不語,也不散,彷彿已在此守候千年。
暗處,影七悄然現身,聲音低沉:“它已在門口站了整整一個時辰。屬下試探三次,皆無反應。它……似乎隻等您。”
沈青梧緩步上前,伸手觸向那殘影肩甲。
刹那間,一股劇烈的記憶洪流衝入腦海——
鎮南侯府,血夜。
火光衝天,屍橫遍野。
孩童的哭喊戛然而止,婦人被鐵鏈拖入地窖。
城牆上,十二麵忠字戰旗儘數焚毀,唯有一麵殘旗被釘入地基,旗杆穿心而過。
天際烏雲裂開一道縫隙,一道金令自雲端墜落——“鎮魂令”,龍紋篆刻,先帝禦批。
令下:滿城忠烈,魂不得散,魄不得渡,永鎮地宮為樁!
十二忠魂,被生生剝離輪回之路,魂魄封入骨符,釘入地脈四極八荒,成為維係皇權氣運的“鎮魂柱”。
而其中一人,正是謝昭。
他至死未降,手持戰旗,跪而不倒,最終被活埋於地宮最深處,成為第十二根鎮魂樁。
記憶終了,沈青梧猛地抽手後退,指尖已被凍得發紫,唇角溢位一絲血線。
她喘息數息,眼中寒芒暴漲。
這不是偶然現形。
是謝昭的執念,借骨符之力,強行突破契約界限,隻為讓她看見那一夜真相。
素紗疾步而來,麵紗輕顫:“地宮碑林出事了。”
“銘奴發現,十二枚鎮魂碑……開始自行移動。”
“它們正緩緩圍成環形,中央對準‘心磬’所在。”
她頓了頓,聲音發緊:“每塊碑文下方,都浮現出新的刻痕——不是名字,是他們臨終遺言。”
沈青梧眸光一凜:“寫的是什麼?”
“我不降!”
“旗未倒!”
“妻兒何辜!”
“君負我,我不負國!”
“血債,當以血償!”
一字一句,皆如刀刻石上,帶著滔天怨怒與不甘。
素紗低聲補充:“它們不是在等您召喚……是在等一個開口的機會。”
沈青梧立於階前,風拂長發,右臂金紋仍在跳動,彷彿與地底深處某種力量遙相呼應。
她低頭看著掌心尚未完成的“靜魂偈”,輕輕一笑,笑聲冷得能凍結魂魄。
“原來如此。”
“你們不是想走。”
“你們是想——說話。”
她抬眸,望向乾清宮方向,那裡燈火未熄,權謀如網,帝王端坐於九重之上,以為掌控生死。
可他不知道——
地底之下,十二座鎮魂碑已悄然圍圓,像一場沉默的審判正在成型。
而她,是唯一聽得見亡者之聲的人。
夜更深了。
沈青梧轉身回房,取來黑袍罩身,袖中藏簪,腰間懸一瓶鎮魂露。
她不再猶豫,腳步堅定地走向宮道儘頭——通往地宮的密階入口,就在昭陽殿後牆暗門之後。
影七欲隨行,被她抬手止住。
“守在這裡,若有人靠近偏閣,格殺勿論。”
“今夜,我要聽一聽……那些被埋葬了一生的話。”
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階梯中,唯有右臂金紋,在幽暗裡如戰旗不滅,悄然流轉。
地宮深處,碑林中央,“心磬”靜臥石台,塵封已久。
忽然,一聲極輕的腳步聲響起。
緊接著,一道清冷女聲穿透死寂——
“若你們有話要說……”
風停,魂聚,碑影微動。
下一瞬——
磬聲自鳴。第133章
你聽的不是風,是十二道未閉的眼(續)
幽階儘頭,地宮如墓。
沈青梧踏下最後一級石階,足音未起,塵霧卻自行退散。
碑林中央,“心磬”靜臥於玄鐵台座之上,形如殘月,通體烏黑,唯有一線血紋自頂端裂至底緣——那是初代判官契印的遺跡,也是她與地府之間最原始的枷鎖。
她緩步上前,右臂金紋滾燙如熔漿奔湧,彷彿有千軍萬馬在血脈中嘶吼衝鋒。
她知道,這不是力量失控,而是共鳴——來自地底深處、被鎮壓百年的十二道忠魂,正透過骨符,向她發出唯一一次求訴的機會。
她停下腳步,抬眸環視。
十二枚鎮魂碑已圍成圓環,如同十二位沉默的老將列陣迎敵。
碑麵浮現出的臨終遺言仍未消散,字字滲血:“君負我,我不負國!”“旗未倒!”“血債,當以血償!”每一筆都像刻在人心上,帶著不甘與悲愴,也藏著未曾熄滅的戰意。
風無蹤,可魂動。
她解下黑袍,任其墜地,露出一截蒼白手臂。
金紋盤繞如龍,隱隱與地脈同頻震顫。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劃過唇角殘血,將血塗抹於掌心,低聲念道:
“契開非奴役,途啟由共聲。今我不召爾等為仆,隻問一句——若你們有話要說……我聽。”
話音落,她將右臂按上“心磬”。
刹那間——
磬聲自鳴!
一聲清越,撕裂死寂,直貫九幽!
十二枚骨符同時騰空而起,懸於半空,排列成古老星圖之形。
符中幽光暴漲,一道道魂影緩緩浮現,卻不顯全貌,唯餘一雙雙眼睛,在虛空中凝望她。
有的怒睜如燃火,似要焚儘天下偽善;
有的含淚未落,映著妻兒葬身火海的最後一幕;
還有一雙,早已熄滅如灰燼,卻仍固執地望著那麵殘破戰旗的方向……
它們不跪,不拜,亦不語。
隻是齊齊注視著她,彷彿穿透皮囊,直視她的靈魂。
你在說真話嗎?
你真的願意聽嗎?
你敢承擔聽見之後的一切嗎?
沈青梧閉目,咬破舌尖,以心尖血為引,強行拓寬“夢門”界限。
識海轟然炸開,四十息的窺冥時限被硬生生拉長,代價是五臟六腑如遭碾磨。
第一道執念湧入——邊關雪夜,戰鼓擂動,三千將士披甲死守孤城,糧儘援絕,最終全員殉國。
她看見謝昭站在城頭,斷劍拄地,渾身插滿羽箭,仍高舉戰旗,嘶吼:“旗未倒!”
第二道執念撞入——婦人抱著嬰兒蜷縮牆角,火焰吞噬梁柱,門外傳來禁軍冷笑:“奉旨清剿逆黨親屬。”孩子啼哭戛然而止,頸間多了一道刀痕。
第三道、第四道……接連不斷!
冤屈、憤怒、忠誠、背叛、焚書坑儒、屠城滅口、帝王一紙密詔毀去萬家燈火……十二道亡魂的記憶洪流,如十二柄利刃,狠狠刺入她的識海!
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七竅溢血,喉間腥甜翻湧,一口鮮血噴灑在“心磬”之上。
可她沒有鬆手。
她不能鬆。
契約的本質正在改變——不再是主仆奴役,而是盟約共生。
就在意識即將潰散之際,冥途深處,響起一道低沉如千人共語的聲音:
“契已非奴役,途將啟共聲。”
是“判影”,冥途的律法化身,首次對她展露認可。
緊接著,十二雙眼睛逐一閉合。
骨符緩緩降落,重新落入她顫抖的掌心,不再冰冷,反而溫潤如玉,彷彿有了呼吸。
而她心口第五道冰裂紋邊緣,竟泛起一絲極淡卻真實的金光,如同沉睡已久的權柄,終於被喚醒一線。
她跪在血霧之中,發絲垂落,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冷笑。
原來如此。
他們不需要救贖。
他們要的是——開口的權利。
夜未儘,路更長。
她撐地起身,抹去唇邊血跡,望向碑林深處那本塵封已久的《亡仆名冊》,
有些名字,不該再被稱作“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