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34章 我點的不是燈,是你們的名字
夜霧如墨,地宮深處,唯有血氣與陰息交織成縷,纏繞在石柱之間。
沈青梧立於碑林中央,衣袍染血,發絲淩亂,卻脊背筆直,如同一柄自幽冥拔出的利劍。
她手中握著那本《亡仆名冊》,指尖緩緩撫過新刻下的字跡——“盟者·旗鬼”“盟者·紙娘”……每一個名字都曾是無主孤魂,被權勢碾碎、被曆史抹去,如今卻被她以心尖血為引,一筆一劃重新錨定於冥途之上。
這不是奴役,不再是掌控。
這是共誓。
銘奴佝僂著身子,枯手執筆,在最後一行停下:“昭,契斷,意存,魂歸途。”
他低聲念出,聲音像是從千年古井中浮起:“名可刪,跡難滅——隻要有人記得,魂就不死。”
沈青梧閉了閉眼。
謝昭的名字不在盟冊之列她無法強留他的魂,正如她無法替他選擇安息的方式。
可她能做的,是讓那些不該被遺忘的人,重新擁有一個名字,一段痕跡,一絲回響。
風忽起,卷動角落裡的灰燼。
紙娘悄然現身,身影薄如蟬翼,懷裡抱著一盞紙紮的燈籠,通體素白,隻在底端描了一圈紅邊,像是舊時夫妻間最溫柔的信物。
“我想……為夫點一盞燈。”她的聲音極輕,彷彿怕驚擾了沉睡的亡靈。
她試圖將燈籠放入冥途光圈,那是連線陰陽的節點,唯有足夠純淨的魂力才能點燃魂燈。
可她魂息太弱,指尖剛觸到光暈,便被反震得踉蹌後退,燈芯三次欲燃,三次熄滅。
沈青梧看著她顫抖的手,沒有說話。
下一瞬,她抽出鬢邊斷簪,鋒刃劃過手腕,鮮血滴落,正中燈芯。
刹那間——
幽藍火焰騰起!
那火不灼人,卻照徹十丈,映得整座地宮宛如海底龍宮,琉璃通明。
紙娘怔住,淚如雨下。
而火光中的紙人緩緩抬頭,麵容模糊,卻朝著她輕輕頷首,似跨越生死的一次回應。
一聲嗚咽自紙娘喉間溢位,她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喃喃:“你終於……看見我了。”
不遠處,旗鬼佇立不動,戰旗虛影披在肩上,甲冑殘破,卻依舊挺拔如鬆。
他望著這一幕,眼中閃過複雜痛楚,終於單膝跪地,聲音沙啞如鐵鏽摩擦:
“屬下有一請。”
他雙手捧出一卷殘破軍籍,邊角焦黑,紙頁斑駁,每一頁都浸著乾涸的血指印,顯然是臨終之人用儘最後力氣所留。
“北境戰亡將士名錄,尚有三百七十二人未入碑林。”他說,“他們不是鎮魂,不受契約,也不曾與您締盟……但他們,不該被風吹散。”
沈青梧接過軍籍,指尖拂過一行行名字——有的字跡工整,有的歪斜顫抖,有的隻剩半個姓氏。
每一筆,都是掙紮著要留在世間的證明。
她沉默良久。
然後,她抬眸,目光穿透地宮穹頂,彷彿已望見萬裡之外的邊關雪原:那裡屍骨成山,寒風吹徹,無數英魂徘徊不去,隻為等一句“我們曾存在”。
“他們的名字,”她終於開口,聲如寒玉碎冰,“不該隻是灰燼裡的殘章。”
她合上軍籍,交還旗鬼,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帶我去你們最後駐守的地方。”
旗鬼一震,抬頭看她。
“我要讓他們聽見,”沈青梧唇角微揚,眼底燃起一簇幽焰,“這世間,還有人為他們執燈。”
話音落下,整片碑林忽然震動,那些未曾刻名的空碑竟微微發亮,似在呼應某種即將降臨的誓言。
就在此時,影七自外疾步而來,隱於暗處,低聲道:“婕妤,外圍已清,無人窺探。”
沈青梧點頭,目光落在銘奴身上:“從今往後,《亡仆名冊》更名為《盟者錄》。所有自願締盟之魂,皆以‘盟者’冠名,記其真名,述其遺願,載其執念。”
銘奴深深叩首:“謹遵判令。”
她轉身,走向地宮最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青銅門,門前兩盞長明燈早已熄滅,蛛網密佈。
她伸手輕推,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露出其後堆積如山的舊檔——那是曆代帝王下令銷毀的“逆黨名錄”“罪臣家眷簿”“邊軍除名冊”……
她的手指在一排排蒙塵的木匣上掠過,最終停在一處刻有禁符的暗格前。
“找一樣東西。”她淡淡道,“宮中禁用之物——陰檀木。”
影七皺眉:“此木聚怨招煞,先帝曾下詔焚儘天下存量……”
“那就去挖墳。”沈青梧打斷他,眼神冷冽如霜,“掘開太廟西側那座無碑老塚,二十年前,一位因諫言被賜死的禮部尚書,棺槨便是用陰檀所製。”
影七瞳孔一縮,隨即領命:“屬下即刻前往。”
沈青梧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那堆即將重見天日的舊檔,低語般呢喃:
“你們要的,是有人敢把你們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寫下來。”
風穿地宮,吹動殘燭,火光搖曳中,她的影子被拉得極長,竟隱隱與身後那麵虛幻戰旗重疊在一起。
彷彿,她已不隻是開啟冥途之人。
而是,為亡者執筆的判官。子時三刻,地宮深處。
十二盞魂燈靜靜排列在石階之上,形製古拙,燈身泛著幽沉的墨色光澤——那是陰檀木獨有的怨氣凝結之相。
此木生來聚煞,百年不腐,專吸亡魂執念,曾被列為宮中禁物,違者株連九族。
而今,它們卻被雕琢成燈,在沈青梧指尖一寸寸蘇醒。
她立於最高一級台階,衣袂翻飛如夜鴉振翅,右臂戰旗圖騰隱隱流動金光,彷彿有千軍萬馬在血脈中低吼。
心口冰裂紋第五道緩緩綻出金芒,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識海震蕩,“夢門”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門扉微微震顫,似有古老聲音自輪回儘頭傳來,卻始終模糊不清。
影七已按令將陰檀木取回,連夜由暗衛中通曉雕工之人刻就燈身。
每盞燈上,皆依旗鬼所獻軍籍,深深刻下一名鎮北軍亡卒之名。
字跡入木三分,筆鋒帶血意——因沈青梧命他們以銀針刺指,以人血混硃砂填縫,確保名字不被冥途遺忘。
“點燈非禮,乃誓。”她低聲說,聲音不大,卻壓住了地宮內所有陰風嗚咽,“我非救贖者,亦非施恩之主。今日之舉,隻為還債。”
她說的是實話。
前世她為趕屍人學徒,行走荒野,背負死人行走百裡,隻為讓無名屍骨歸鄉入土。
可最終,她自己也成了無人收殮的孤魂。
如今重生為妃,執掌冥途,她早已明白:真正的審判,不在刑台,而在記憶是否留存。
第一盞燈置於白玉台前。
她抽出斷簪,再次割開手腕,鮮血順著指尖滴落,正中燈芯。
沒有咒語,無需符籙,隻有一聲清越如劍鳴的宣告響徹地宮——
“鎮北軍百夫長,李承忠——魂歸有路,名存不滅!”
刹那間,幽藍火焰衝天而起!
那火不暖、不灼,卻照得四壁碑影分明,宛如白晝。
一道殘魂自虛空浮現,鎧甲殘破,臉上血汙未淨,雙目卻炯炯有神。
他望著那盞為自己點燃的燈,又看向高台上染血的身影,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動作乾脆利落,一如生前軍規。
然後,化作一點流光,消散於冥途入口。
緊接著,第二盞、第三盞……逐一燃起。
每一個名字被念出時,便有一道微弱或強盛的魂影現身,或含笑頷首,或淚流滿麵,或嘶吼一聲後安然離去。
有些魂魄早已渙散,僅剩一絲執念殘響,也在燈火牽引下重聚片刻,聽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聲呼喚。
當第十二盞燈燃起,整座地宮驟然安靜。
隨即,碑林震動!
那些原本空無一字的石碑,竟如被無形之手雕琢,一道道刻痕憑空浮現,名字接連成行,密密麻麻,像是大地本身在書寫曆史。
塵埃簌簌落下,銘奴跪伏於地,老淚縱橫:“千年無碑者,今日得名……判官有令,天地共證!”
陰氣不再刺骨,反而變得溫潤柔和,如同春夜細雨浸潤枯骨。
素紗自外疾奔而入,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娘娘……宮牆之外,出事了!”
沈青梧轉眸看她。
“城南、西郊、北嶺……三百七十二處荒墳,同時升起陰火!皆朝地宮方向,俯首如拜君王!”
殿內一片死寂。
唯有十二盞魂燈靜靜燃燒,映照她冷峻眉眼。
她的右臂金紋徹底亮起,戰旗虛影幾乎凝實;心口第五道裂紋金光流轉不息,似某種封印正在鬆動。
而在識海最深處,“夢門”轟然開啟一線——
一段早已湮滅於輪回的判官古訓,悄然浮現:
“名正,則途通;魂安,則律行。”
她閉了閉眼,再睜時,眸底已有風暴醞釀。
這時,影七快步上前,手中捧著一方黑布包裹的物件,神情罕見凝重。
“婕妤,乾清宮昨夜失火,禦書房焚毀大半。屬下潛入廢墟搜尋異象源頭,隻搶出這一片殘卷。”
他雙手呈上。
焦黑紙片上墨跡儘毀,唯餘幾字勉強可辨:
“……鎮南侯舊部……七百三十二人……流徙三州……子女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