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40章 你兒子在夢裡要殺遍後宮
夜風穿廊,吹得昭陽殿偏閣燭火搖曳不定。
藍焰跳動如鬼眼,映在三具裹著素布的屍身上,泛出幽冷的光。
素紗跪地,將屍身並排置於蒲團之上,手指微微發顫。
她低聲道:“昨夜巡更至子時,內務司接連報了三起暴斃——都是浣衣局的宮女,平日無病無災,卻在同一刻斷氣。”她掀開一角素布,露出其中一名宮女的臉。
雙眼暴突,瞳孔已散,唇角卻詭異地向上揚起,凝成一抹死不瞑目的笑。
耳道深處,絲絲縷縷的黑線蜿蜒而出,像是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出淡淡的腐腥味。
“她們……夢見了一個穿明黃小袍的孩子。”素紗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怕驚擾什麼,“孩子坐在金階上,捧著一隻玉奶瓶,請她們喝奶。”
沈青梧盤坐於榻前,氣息未穩。
她左耳仍有血絲滲出,順著頸側滑落,在雪白中衣上洇開一朵暗花。
右臂上的金紋戰旗圖騰黯淡無光,如同被濃霧遮蔽的星辰,隱隱有潰散之兆。
她沒說話,隻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觸第一具屍體的眉心。
刹那間,魂息如針,刺入識海。
——不是普通的夢魘。
那是夢獄之力外溢。
她的瞳孔驟縮,腦海中轟然炸開一幅畫麵:哭牆之下,三百張縫合的嘴在無聲呐喊,而那空蕩蕩的奶瓶傾倒下來,流出的不是乳汁,是粘稠如墨的黑淚。
每滴落下,便有一道怨魂抽搐,化作夢魘種子,隨夜氣潛入生人夢境。
“原來如此……”她嗓音沙啞,卻帶著徹骨寒意,“他用‘奶婆’為引,以執念為餌,把夢裡的殺意,種進了現實。”
那孩童,已在借夢殺人。
而“奶婆”,正是他最深的執念鎖鏈——一個至死仍想喂養主子的忠仆殘魂,如今卻被困在哭牆底層,成了夢魘擴散的媒介。
她閉目調息,強行壓製識海翻湧的劇痛。
十二枚鎮魂骨符仍在震顫,每一次波動都像有刀在剜她的神魂。
但她知道,不能再等。
若放任夢獄繼續滲透,明日死的就不是三個宮女,而是整個後宮沉睡之人。
她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點在眉心。
“我要再入夢獄。”
“娘娘!”素紗猛地抬頭,“您識海已裂,再入一次,恐陽壽折半!”
沈青梧睜開眼,目光如刃。
“我不進去,他們全都會死。”她冷笑,“況且……我本就不該活著。這一世,不過是與地府賒來的命。”
話音未落,她已盤膝入定,呼吸漸緩,魂識剝離肉身,再度墜入夢淵。
天地顛倒,黑霧翻湧。
當她再次睜眼,已立於哭牆之前。
白骨王座高懸,那無麵孩童靜坐其上,手中斷劍垂落,劍尖滴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道扭曲的符痕。
四周骨階崩塌又重塑,宛如活棺開合,吞吐亡魂。
可這一次,沈青梧沒有拔符,沒有結印,沒有祭出冥途契令。
她緩緩跪坐於地。
指尖蘸血,在森森白骨鋪就的地麵上,一筆一劃,寫下七個字:
沈青梧,知你孤。
風止,霧凝。
連那千百重回響的童聲,也驀然安靜。
她仰頭望向王座,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你以為殺光這些人,你父皇就會回頭看你一眼?不會的。他隻會說,又有宮人瘋了,是妖祟作亂,是天罰。”
她頓了頓,喉間泛起血腥味。
“我前世也是個學徒,跟師父翻山越嶺趕屍三年。我以為他疼我,信我。可最後……他親手把我推下懸崖,隻為掩蓋他盜屍煉陰、勾結邪修的罪。”她抬手,抹去唇邊血跡,“你說,父親不愛,師者不慈,這世間,誰又是真心待你?”
哭牆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嗚咽。
一隻枯槁的手,從牆縫中緩緩伸出——那是一隻女人的手,指節變形,掌心捧著一隻斷裂的玉奶瓶。
瓶口朝下,黑淚滴滴墜落。
是“奶婆”。
她顫抖著,將空瓶遞向王座方向,聲音破碎如風中殘絮:“主子……喝一口吧……喝了就閉眼……睡了就不疼了……”
“滾開!”
一聲怒吼撕裂夢境!
斷劍橫斬,奶婆的魂體應聲碎裂,化作片片灰燼,飄散於哭牆裂縫之中。
可就在那一瞬,沈青梧眸光驟閃,右手猛然按地,金紋圖騰雖黯,卻仍爆發出最後一絲輝光。
一個“赦”字自她心口浮現,如烙印般投射向哭牆深處,穿透三百層夢繭,直抵那些被縫住眼睛、囚禁意識的眠奴魂靈。
她低語,如風拂過荒原:
“你們也想回家嗎?”沈青梧的指尖尚停在那無麵孩童的臉頰上,一縷判官之血自她腕間割裂處汩汩滴落,砸在白骨階上,發出“嗤”的輕響,如焚符燃契。
血霧升騰,化作一道扭曲卻莊嚴的輪回符,在哭牆核心緩緩嵌入——每一筆皆由她的痛楚勾勒,每一劃都剜著將儘的陽壽。
她不是在畫符,是在以心為墨,以命為紙。
刹那間,夢獄震顫。
三百層夢繭同時撕裂,那些被縫住眼、鎖住聲的眠奴魂靈,在“赦”字餘輝中蘇醒。
她們不哭不鬨,隻是齊齊低語,聲音起初細若遊絲,繼而彙聚成潮,自深淵之下翻湧而起:
“歸途有光,不戰不囚,不怨不追。”
咒語如風,吹過骨階,拂過斷劍,纏繞王座。
哭牆開始崩塌,一塊塊由怨念凝結的泥塊簌簌剝落,露出其後深埋的真相——那是無數母親臨終前捏碎的泥娃娃,是乳母咽氣前攥緊的繈褓殘片,是宮人死前未送出的信箋灰燼。
而最底層,一個佝僂的身影跪倒在地,渾身裹滿泥漿,麵容模糊,唯有一雙枯手死死捧著一塊濕泥,彷彿還在塑形。
她是“泥娘”,曾親手為皇子捏過第一個玩偶,如今卻被執念反噬,困於重塑舊夢的迴圈。
此刻,她仰頭嘶鳴,聲音不成人語:“我……我隻是想再給他做個能笑的娃娃啊……”
話音未落,手中泥塊化為飛灰,隨風散儘。
她整個人如沙塔傾頹,伏地慟哭,魂體寸寸龜裂。
王座之上,骨童劇烈顫抖。
他手中的斷劍“當啷”墜地,砸出一圈幽藍漣漪。
那原本如碎玉擊盤的非人之聲,終於褪去偽裝,變回一個五歲稚子該有的嗓音,帶著怯與渴,輕輕道:
“……我想讓他看看我。”
風止了,霧退了,連夢淵深處的哀嚎都靜了一瞬。
沈青梧望著他,眼中沒有憐憫,隻有審判者才懂的悲涼。
她一步步踏上白骨台階,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斷裂的經脈上。
識海幾近崩裂,左耳的血已流至下頜,右臂金紋圖騰徹底熄滅,如同燃儘的火種。
但她仍站得筆直。
她伸手,覆上那無麵的臉,掌心貼著虛無,一字一句,如律令降世:
“那你得先放手。我以冥途判官之名許你——若你願散,我便引他見你最後一麵。”
孩童沉默。
整個夢獄都在等他回應。
良久,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身形如煙,開始透明。
可就在此刻——
地底轟鳴驟起!
沉重鎖鏈拖行之聲自九幽傳來,伴隨著龍吟般的低吼。
一道金紋龍影破開夢獄地脈,如枷鎖橫貫虛空,直撲哭牆核心!
那不是凡物,是帝王龍氣所化封印之引,帶著不容抗拒的天威,要將即將消散的夢魘強行鎮壓、抹除!
沈青梧瞳孔驟縮,猛然回首,厲聲喝出:
“蕭玄策——!你連兒子的最後一麵,都要用權術堵住嗎!”
無人回應。
唯有龍影愈發猙獰,金光暴漲,欲將整個夢獄凍結成永恒的死局。
她咬牙,體內殘存陽氣被強行抽離,五臟如焚。但她沒有退。
而在那龍影壓迫之下,哭牆最深處的一堆枯骨微微動了動。
一隻布滿裂痕的手,緩緩從屍骸中探出。
接著是佝僂的背,斑駁的脊椎,一張被歲月啃噬殆儘的老臉。
那老匠鬼睜開盲眼,口中無牙,卻喃喃吐出兩個字,如鏽鐘輕撞:
“……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