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42章 我醒了,可忘了你是誰
我醒了,可忘了你是誰。
晨光如刀,斜劈進昭陽殿偏閣的紗帷,落在一張蒼白如紙的臉上。
沈青梧睜眼的瞬間,瞳孔空茫,像是初生的嬰孩,又像久囚地底的人驟見天日。
她動了動手指,指尖觸到枕畔一枚冰涼之物——玉鎖。
乳白溫潤,邊緣粗糲未琢,中央一道細縫,內裡血痕已乾。
那“策”字歪歪扭扭,稚拙得近乎可笑,卻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劇痛猝然炸開。
她猛地蜷起身子,冷汗浸透中衣,喉嚨裡泛起血腥氣。
記憶如碎鏡散落,拚不回一片完整畫麵。
隻有一聲遙遠的哭喊在耳邊回蕩:“娘……彆丟下我……”
是誰?
她不知道。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誰。
“娘子!”一聲低喚從榻前響起,影七跪伏在地,玄衣染塵,雙目赤紅,“你終於醒了!已昏迷三日,脈象幾近斷絕,禦醫束手,連符咒都壓不住你魂魄的震顫。”
沈青梧緩緩轉頭,目光落在他臉上,卻毫無波瀾。
片刻後,她啟唇,聲音沙啞如鏽刃相磨:“……師父?”
影七渾身一僵。
那一聲“師父”,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重如千鈞,砸在他心上。
那是前世的事了。
她還是趕屍人學徒時,喚她師父的那個男人,最後用一把桃木釘穿了她的心口,笑著說:“小梧,你通陰,留不得。”
可如今,她竟對著他說出了這兩個字。
“我不是。”影七低頭,嗓音發緊,“我是影七,你的暗衛,誓死效忠之人。”
沈青梧沒再說話,隻是抬手撫額,識海如被利斧劈開,裂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在她幾乎要昏厥之際,右臂猛然一震——金紋戰旗圖騰在皮下微光流轉,如同沉睡的蛇突然蘇醒。
那是她與地府契約的烙印,是判官權柄殘存的印記。
它在呼喚。
來自地底深處。
素紗無聲潛入冷宮廢井時,月已西斜。
井底淤泥腐臭刺鼻,蛛網密佈,枯骨半埋。
她撥開浮土,取出一麵碎裂銅鏡——這是她巡夜第三處發現相同異象之地。
鏡麵本應映空無物,此刻卻浮出血絲交織的圖紋:一隻鳳首昂然欲飛,雙翼由無數扭曲人麵拚接而成,每張臉都在無聲嘶吼,眼眶淌血,嘴角撕裂。
她指尖微顫。
這不是普通的怨念顯化。
這是“鳳血圖”。
傳說大胤開國之時,太祖以三百童男女活祭地脈,煉出“鳳血鎮國陣”,鎮壓龍氣反噬。
後來陣毀人亡,此術被列為禁典,連史書都不載一字。
而今,它回來了。
更可怕的是,昨夜她巡魂至西六宮殘廊,竟親眼看見小蟬的魂影——那個被貴妃杖斃、又被沈青梧親手超度的宮婢——正被一道猩紅絲線拖行,方向直指地宮!
小蟬早已入輪回,魂契已消,不該現世!
除非……有人在逆召已渡之魂,借冥途為橋,重聚怨念!
她疾步返回昭陽殿,將銅鏡呈於沈青梧麵前。
沈青梧凝視鏡中鳳影,眸光驟冷,如寒潭結冰。
“三處宮牆暗井,兩座廢棄佛龕,皆現此圖?”她問。
素紗點頭:“是。且每一處地下三尺,皆滲出黑血,腥不可聞。”
沈青梧閉眼,指尖輕按太陽穴。
識海殘破,但她仍能感知——那些曾經被她審判、超度的魂靈,正在冥途邊緣被無形之力牽引,如同魚群遊向深淵。
有人在建祭陣。
以她的冥途為引,以宮中冤魂為柴,以鳳血圖為眼。
而她,正是那座祭壇唯一的“鑰匙”。
當夜,子時三刻。
沈青梧盤坐於密室蒲團之上,指尖劃破手腕,一滴精血落入身前銅盆。
血花綻開,泛起幽藍漣漪,一道虛門緩緩浮現——夢門。
僅能維持三十息。
她閉目,神識沉入識海。
十二枚鎮魂骨符懸浮如星,微光搖曳,守護著她殘損的魂核。
忽然,一道紅芒自地脈侵襲而來,如毒蛇纏繞骨符,試圖奪控其主!
她心頭一凜,立刻催動“心磬”——那是她以自身魂骨煉成的鎮器。
磬聲一響,清越如裂帛。
刹那間,地宮最深處傳來一聲悶響,似有巨鐘輕蕩,餘音綿長,帶著萬魂共鳴的悲鳴。
——是“哭鐘”!
它本該沉寂千年,唯有大規模魂祭啟動時,才會輕顫示警。
而現在,它醒了。
沈青梧猛然睜眼,冷汗涔涔。
她終於明白——
有人在重鑄鳳血陣,而她的冥途,正被用作“引魂之橋”。
那些她曾救贖的魂,如今成了祭品;她每一次開啟冥途,都在為對方添柴加火。
更可怕的是,那玉鎖為何會在她枕邊?
是誰,在她昏迷時,將這沾血信物放入她手中?
是誰,知道她與“策”字之間的牽連?
她緩緩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記憶或許會斷,力量或許會枯,但她身為判官的直覺不會錯。
這場局,從她重生那一刻起,就已佈下。
而幕後之人,不僅知曉她的能力,還瞭解她的過去,甚至……觸碰到了她與地府契約的核心。
“素紗。”她冷冷開口,“傳影七。”
素紗領命退下。
沈青梧望著銅鏡中模糊倒影,忽然發現——
鏡中人的眼角,竟有一道極細的冰裂紋,自第七道裂痕旁蜿蜒而下,彷彿心口的傷,正一點點爬上麵容。
她抬手撫過,指尖微顫。
原來,赦了夢獄的代價,不隻是失憶。
還有——魂將碎,命不久。
沈青梧召影七入密室時,殿內燭火正詭異地搖曳著,彷彿有無形之手在撥弄光影。
她端坐於蒲團之上,麵色冷白如霜,右臂金紋忽明忽暗,像一條被驚醒的龍蛇,在皮下躁動不安。
“去查地宮祭壇舊址。”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釘,嵌進空氣裡,“我要知道——有沒有人動過那裡的封印。”
影七單膝跪地,黑袍垂落如夜潮:“屬下三日前已潛入探查。”他抬眸,眼中血絲密佈,“祭壇地磚之下,確有暗道,深達三十丈,通向皇陵支脈。內中……藏了三百具替身屍。”
沈青梧指尖一顫。
“皆麵朝上,雙目緊閉,口含硃砂符。”影七低聲續道,“屍身不腐,肌膚尚存溫熱,似有生機未絕。更詭異的是,每具屍體心口都刻著一道冰裂紋,與娘子心口傷痕……一模一樣。”
密室內死寂如淵。
沈青梧緩緩閉眼,識海殘片翻湧,劇痛如刀割腦髓。
她強行催動殘存判官之力,神識順契連探入地下——刹那間,右臂金紋爆燃般灼痛!
她“看見”了。
三百雙空洞的眼,在黑暗中緩緩睜開。
那些曾是宮女的亡魂,生前皆因冤屈暴斃:有的被活埋於牆角,有的投井自儘無人收屍,有的被貴妃以“魘鎮”之名燒死焚香……她們的執念本已被沈青梧引渡超度,魂契消散,輪回有序。
可如今,一根根猩紅血絲自地底蔓延而出,如蛛網纏繞每一具屍首,將她們殘留在冥途邊緣的魂影強行拖回人間!
血絲儘頭,彙聚成一座巨大陣眼,而陣眼中央,赫然烙印著半個“鳳血圖”!
“不是複活……”她咬牙,唇角滲出血絲,“是借我之手,重建冥途通道,再以亡者怨念反噬生門!”
她猛地睜開眼,從懷中取出一枚泛黃骨符——那是初代判官留下的巡引令,唯有以心頭血喚醒,方可驅使“紙娘”穿梭陰陽邊界。
指尖劃破胸膛,一滴精血墜落符上。
幽光乍起,灰霧繚繞中,一襲素白衣裙的紙娘悄然現身,手持一盞殘破燈籠,無麵無瞳,唯有一縷青煙為魂。
“去查名冊。”沈青梧冷冷下令,“我要知道這些替身是誰,何時入宮,如何死去。”
紙娘提燈躬身,身形化作輕煙遁入地縫。
不到半炷香,燈影重現。
燈焰劇烈晃動,似受極大驚駭。
紙娘僵立原地,手中燈籠忽然浮現三百七十二個名字,一個個浮現又熄滅,如同亡魂低泣。
她發出沙啞嗓音,像是千百人同時開口:
“三百七十二人……全是曾被我引渡者。”
沈青梧渾身一震,脊背寒意直衝天靈。
她的冥途,竟成了他人獻祭的橋!
她踉蹌起身,推開密室石門,一步步登上昭陽殿最高處。
夜風獵獵,吹亂她披散的長發。
她望向地宮方向,那裡黑霧彌漫,隱隱有血光浮動。
心口第七道冰裂紋突然發燙,彷彿有火焰在血管裡燃燒。
識海深處,碎片驟閃——
一座古老祭壇浮現眼前,地麵流淌著赤色河流,腥氣撲鼻。
那是鳳血。
十二席亡仆跪伏兩側,身穿宮婢服飾,頭顱低垂。
主座空置,唯有一把斷裂玉鎖懸於空中,鎖芯滲血。
畫麵儘頭,浮現兩個古篆:“終”字契約緩緩褪去,轉而化作一個鮮紅的“生”字,如血寫就。
她心頭狂跳。
為什麼?為什麼要重啟鳳血陣?
誰坐在那個空置的主位上?
她抬手,指尖無意識劃過唇角,動作溫柔得近乎詭異。
可就在那一瞬,記憶斷層如深淵張口——她竟想不起自己為何要阻止這場祭祀。
她隻記得複仇,記得契約,記得無數冤魂在耳邊哭喊……
但她忘了最初的動機,忘了那一夜山野中的桃木釘,忘了師父最後的笑容。
她開始懷疑:我究竟是來清算的審判者,還是……命中註定的祭品?
就在此時——
咚!咚!
地宮深處,“哭鐘”自行再響,三聲悶蕩,穿雲裂月,震動整個後宮地基。
百鳥驚飛,犬吠不止,連沉睡的宮人都在夢中尖叫醒來。
沈青梧立於殿頂,衣袂翻飛,眸光卻愈發冰冷。
她喃喃出聲,像是說給天地聽,又像是說服自己:
“我忘了……可我仍要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