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47章 我的腳廢了,但路還沒
沈青梧坐在昭陽殿深處,燭火在她麵前搖曳,映出半邊冷白的臉。
左腳裹著黑布,像一截死掉的根,再無知覺。
可她站得穩,走得靜,彷彿那不是殘軀,而是鎮壓萬鬼的祭柱。
影七悄然現身,跪地無聲。
“皇帝三日未眠。”他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夜風掠過枯葉,“每夜獨坐乾清宮,不召人,不傳膳,隻對著空案發怔。屬下冒險近身查探……他脊背浮現出一道黑線,已蔓延至心口。”
沈青梧閉目。
右臂衣袖微動,金紋戰旗圖騰忽然輕顫——那是她前世趕屍人學徒所刻的驅邪印,如今竟因某種共鳴而蘇醒。
她緩緩捲起袖口,指尖撫過圖騰邊緣,寒意順脈而上。
那黑線……與井底噬魂釘的氣息,同源。
不是巧合。
她睜開眼,眸中幽光一閃即逝。
從袖中取出那枚古舊心磬,邊緣斑駁,內壁刻滿細密符文。
這是她用判官殘血養了三年的法器,能啟“夢門”——短暫窺見冥途血脈的禁忌之門。
但她知道代價。
每一次開啟,識海便如刀割,記憶斷層加劇,像是有人在她腦中一寸寸撕走過往。
而今,她隻能撐二十息。
沈青梧咬破指尖,血滴落於心磬之上。
“當——”
磬音清越,穿破夜幕,直入魂隙。
刹那間,識海轟然炸開!
畫麵碎片般閃現:一座古老殿堂,十二席空置,塵埃覆座。
唯有主位之上,懸著一卷竹簡,其上二字,墨跡未乾——
生契。
她心頭劇震。
誰留下的?
為何是“生”而非“死”?
這二字背後,藏著怎樣的逆命之舉?
夢門驟然崩裂,二十息已儘。
她猛地咳出一口血,唇角染紅,眼神卻更冷。
答案不在宮闈,而在禁書。
她喚來影七,隻說一句:“找‘灰冊’。三百卷焦黃古籍,背負者必是守經僧。”
三日後,一個佝僂身影被帶入後宮秘道。
老僧全身蒙灰袍,背負竹簍,簍中堆滿焦黃卷冊,氣息沉寂如石。
他不語,不動,像一尊早已死去的雕像。
沈青梧立於階前,目光如刃。
“哪一本?”她問。
灰冊緩緩抬手,枯指點向其中一卷:《契源錄》。
她接過,翻開。
紙頁脆如枯葉,字跡卻清晰如新:
“三百年前,地府以叛魂鑄九釘,鎮北方凶煞。人皇奪之,改鎮紫微,以判官之血為引,換國運百年。初代判官秦氏,以魂改契,留‘生’字遺命。”
風停了一瞬。
沈青梧的手指頓在“秦氏”二字上。
心口冰裂紋突然刺痛,像是有另一顆心跳在體內複蘇。
她幾乎能聽見血脈深處傳來低語——那是不屬於她的記憶,在蘇醒。
原來如此。
所謂契約,並非地府恩賜,而是篡奪。
帝王竊取鎮魂釘,將本該鎮壓天地災厄的冥器,轉而用來穩固龍脈、延續國祚。
而判官之血,便是獻祭的引信。
秦氏……是第一個覺醒之人。
她沒有順從,而是以魂為筆,改寫契約,留下一個“生”字——不是服從,是反抗;不是終結,是延續。
你是第七代身。
骨言的聲音突兀響起,不是在耳邊,而是在她識海深處。
那一夜,她再度踏入地心井。
赦字烙印燃於胸前,護住心神。她將《契源錄》投入井底。
火焰驟起,非紅非藍,而是青得近乎透明。
井水翻湧,黑氣倒流,一道森白頭骨緩緩浮出水麵,空洞的眼窩對準她。
“秦氏非人。”骨言開口,聲如枯井回響,“乃地府所造第一判官。你……是她的第七代身。”
沈青梧站著,沒動,也沒問。
可她心裡早已翻江倒海。
所以她的重生,不是偶然。
她的能力,不是恩賜。
她是被選中的容器,是三百年前那場逆契之戰的餘燼,是秦氏用最後一縷魂火點燃的火種。
“所以‘生’字契約,是她留給我的?”她終於開口。
骨言緩緩頷首:“她預見今日,故以血續契,留你為最後鎮釘之人。”
鎮釘。
不是審判者,不是行路人,而是——釘入大地的樁,用來封住即將蘇醒的災厄。
她站在井口,風吹亂發絲,腳下紫禁城的地脈仍在微微震顫。
遠處,乾清宮燈火未熄。
她凝望過去,瞳孔驟縮。
蕭玄策獨坐龍案之後,手中握著一枚玉鎖——那鎖上有乾涸的血痕,正是當年她遺落在冷宮井邊之物。
而他的脊背,黑線如藤蔓纏繞,正緩緩攀向心臟。
那一刻,沈青梧忽然明白——
他不是共犯。
至少,不隻是。
她立於井口,寒風灌入廣袖,如冥途吹來的歎息。
紫禁城的地脈在腳下低鳴,似有巨獸將醒未醒,而乾清宮那一盞孤燈,卻像釘入夜幕的一枚釘子——釘著龍氣,也釘著一個人的命。
沈青梧凝望著那抹燈火,眸底幽光流轉。
原來如此……蕭玄策不是共犯。
他是另一枚“活釘”。
帝王之軀,承天命,鎮地煞。
以血脈為引,以執念為薪,生生世世鎖住這紫微龍脈下的凶魂。
可鎮壓從無免費代價——每一年國運延長,都是他親手剜去一段情之所係。
他的兒子夭折、妃嬪瘋癲、兄弟謀逆……皆非偶然。
那是地脈反噬,是鎮煞儀式中必須獻祭的“親緣之痛”。
怪不得他多疑成性,從不信任何人。
怪不得他夜夜獨坐,脊背黑線如藤蔓纏心。
他不是在掌控後宮,是在與體內那股吞噬意誌搏鬥。
每一息清醒,都像是從地獄手裡搶回來的。
沈青梧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腳。
黑布之下,血已不再滲出。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灰色紋路,蜿蜒如符,封住了經脈,也封住了痛覺。
這不是殘廢——這是轉化。
她的身體正在被冥途重塑,陽壽一寸寸化作鎮煞之力。
判官權柄不再主“審判”,而是“鎮壓”。
她不再是行走者,而是……樁。
就像三百年前的秦氏一樣。
她忽然笑了,唇角帶血,笑意卻冷得驚心動魄。
我不是來還債的。
我是來替她,走完這條路的。
金釵自發間滑落,鋒刃劃過掌心,鮮血滴落在心磬之上。
磬音再響,比之前更沉、更遠,彷彿敲在天地儘頭。
刹那間,青光自井口炸裂而出!
如鎖鏈,如根須,如無數條冥河倒懸,順著地脈蔓延向整座宮城。
昭陽殿、冷宮井、禦花園枯槐、坤寧宮梁柱……所有冤魂曾泣血之地,皆被一道道青紋烙印覆蓋。
那些滯留百年的怨靈,在光芒掃過的瞬間發出無聲嘶吼,隨即被無形之力鎮入地底。
整個皇宮,宛如被重新釘死。
影七伏在暗處,瞳孔劇震。
他看見自家主子站在地宮出口,風吹亂青絲,衣袂翻飛如幡。
她左腳雖不能感,卻穩如山嶽,彷彿一腳踏空,一腳踩在生死邊界。
“我的腳廢了,但路還沒斷。”她喃喃,聲音輕得像夢囈,卻又重得能壓碎星辰。
可她不知,在她識海最深處,“夢門”儘頭——
那座白骨堆砌的王座之後,十二道席位本已塵封。
此刻,第十三道輪廓正緩緩浮現。
虛影靜坐,眉眼與她如出一轍,隻是額間多了一道赤金裂痕,似曾劈開輪回。
它不開口,不動彈,唯有指尖輕輕一點,指向她尚未覺醒的命途。
前途未儘。
契火重燃。
真正的終代判官,才剛剛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