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48章 我踩的不是地,是釘頭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
昭陽殿外風停樹不動,連簷角銅鈴都凝在虛空,彷彿時間也被某種無形之力掐住了咽喉。
沈青梧盤坐於榻上,閉目調息,可左腳掌心那道青紋卻突地灼燙起來,像是有熔岩在血脈裡奔湧,燒得她神魂一顫。
她猛地睜眼,眸底泛起幽藍冷光。
不是錯覺。
那青印正微微搏動,如同活物呼吸,皮下血絲逆流成網,滲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漆黑如墨的液體。
她緩緩褪去黑布,指尖輕觸傷口,隻聽“滋”的一聲輕響,黑血滴落青磚,磚麵竟如蠟般融化,蝕出一個碗口大小的洞。
地下傳來低沉嘶吼。
那聲音不似來自耳畔,更像是從骨髓深處響起,帶著啃噬鐵鏈的鈍響,一下、一下,震得她識海嗡鳴。
井底?
地脈?
還是……那個被封了三百年的“東西”醒了?
門驟然炸裂!
影七破空而入,玄衣染霜,額角帶血:“井底墨跡裂了!守紋童‘墨足’昨夜瘋癲,滿地爬行畫符,嘴裡不停喊‘夔醒了,釘鬆了,血引來了’!”他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屬下已封鎖訊息,但……坤寧宮梁柱上的鎮紋開始剝落,冷宮枯槐根係滲出黑漿,整個宮城的地氣都在翻湧。”
沈青梧靜靜聽著,指尖撫過磚洞邊緣。
她閉目,以“人心之影”窺探地脈。
刹那間,識海如鏡開,九道黑氣自宮基深處蜿蜒而出,如毒蛇遊走,纏繞龍脈。
其中一道最為粗壯,漆黑如淵,竟與她腳心血紋相連,脈動同步,宛如臍帶——供血者,亦是牽引者。
她不是旁觀者。
她是“引”。
“灰冊。”她低聲吐出二字。
半個時辰後,地宮暗廊深處,火光搖曳。
老僧佝僂而至,背負三百卷禁書,每一步踏出,地麵浮現出殘缺經文。
他不語,隻將一卷焦黃殘頁緩緩展開——《地脈魘圖》。
圖中紫禁城下,九龍盤柱,巨龍口銜鐵鏈,鏈尾沒入無底深淵。
每一根鏈,鎮一凶靈。
灰冊枯指一點西北角:“此為‘首釘’,鎮‘蝕心夔’。三百年前,秦氏判官以魂鎖鏈,自釘心脈,換宮城百年安寧。如今血脈共鳴者觸其氣機,即成‘活引’——身承鎮煞之責,亦為夔魂所噬之餌。”
沈青梧冷笑:“所以皇帝夜夜與體內意誌搏鬥,是因他是‘祭品’;而我腳生青印,血化黑毒,是因為我也成了‘釘’?”
灰冊垂目:“非釘,乃樁。你非被動受鎮,而是……正在成為新的鎮壓核心。”
他再推一頁焦紙。
紙上繪一女子,披黑袍,立於深淵之上。
一腳踏釘,一手執赦令,身後十二道虛影跪伏,頭頂白骨王座若隱若現。
題字蒼勁如刀刻:終代判官,逆途鎮煞。
沈青梧盯著那畫中人眉眼——與她,竟如鏡中倒影。
她忽而笑了,笑聲輕得像風拂枯葉,卻讓影七脊背發寒。
“原來如此。我不是來還債的。”她緩緩起身,指尖劃過心磬,“我是來……接任的。”
當夜,她獨赴地心井。
井口封印早已碎裂,井壁濕滑如血肉,鐵鏈自上而下貫穿地心,每寸都銘著古篆“生契永續”。
她割掌灑血,以“赦”字烙印護住神魂,沿鏈下行。
越往深處,寒意刺骨。
空氣中彌漫著腐乳般的甜腥,耳邊漸起嬰孩啼哭,忽遠忽近,似無數亡魂在低語。
忽然——
“餓……放我吃皇骨!”
一聲尖嘯撕裂寂靜!
她猛然抬頭,隻見井底幽光乍現,一尊巨夔盤踞深淵,鱗片如殘甲拚接,口裂至耳,獠牙間咬著一根龍形鐵鏈,鏈上銘文已被啃碎三字——正是“生契永續”中的“生契永”!
那夔眼無瞳,卻直勾勾“盯”著她。
它嗅到了。
她的血,她的命,她的……青印。
“你來了。”它開口,聲如千屍同語,“三百年前她釘我,三百年後你來填命。血脈相連,魂契相引——你以為你是判官?你不過是……下一枚釘。”她未退,反踏前一步。
腳掌心那道青紋早已滾燙如烙鐵,血液不再是黑,而是泛著幽藍光澤的暗紫,一滴落下,竟在鐵鏈斷裂處炸開一圈漣漪般的冥光。
沈青梧五指張開,毫不猶豫地將掌心血紋按上那鏽跡斑斑、布滿齒痕的斷鏈——
“滋——!”
彷彿有千萬根針刺入神魂,她的意識瞬間被抽離軀殼,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的灰暗深淵。
釘中世界。
眼前景象森然可怖:百具判官骸骨自虛空垂落,白骨森森,皆以脊柱相連,串成一條巨大鎖鏈,纏繞著深淵中央那頭巨夔的脊椎。
每一具骸骨都披著殘破官袍,眼窩空洞卻似仍含悲怒,而它們所朝向的,是一尊孤懸於虛影之上的白骨王座。
王座之上,無人端坐,卻有一道模糊身影盤踞,形貌與她竟驚人相似——黑袍獵獵,左足踩釘,右手執令。
“你非鑰匙……”低語自骸骨深處響起,枯槁如井底迴音,“你是鎖芯。”
是“骨言”。
它終於開口了。不是預言,不是警示,而是確認。
沈青梧心頭一震,卻未亂。
她早知此行九死一生,也早料到自己並非救世主,而是祭品、是樁、是契中一環。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爭一爭這命定輪回!
她咬破舌尖,劇痛喚醒清明。
一口心頭血噴出,在虛空中畫下“鎮”字。
那字未成形便已燃燒,化作一道青焰符紋,轟然炸開!
冥途逆轉!
原本隻用於審判遊魂的冥力,此刻竟逆流而上,自她體內爆發,化作十三條符鏈如龍騰起,纏上巨夔頭顱。
每一道鏈上都浮現出古老的契文:“罪不赦,魂不渡,鎮!”
巨夔怒吼,聲震天地,萬千冤魂哀嚎共鳴。
它猛然抬頭,裂口如淵,獠牙森然,直取沈青梧頭顱——要將這“新釘”生生吞下,破契重生!
就在利齒即將貫穿她天靈之際——
“敕!”
一道金光自她懷中迸發,赦令玉佩劇烈震顫,釋放出初代判官留下的最後一道封印之力。
金光如鐘罩,將她護住,巨夔獠牙撞上光幕,發出刺耳摩擦,火星四濺!
“契在人在,釘崩魂殉。”她一字一頓,聲音冷得如同地府判罰,“你想活?可以。但得先問過——我腳下的這根釘,答不答應。”
話音落,青光暴漲,符鏈緊勒,巨夔脊柱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似有骨節錯位。
它首次發出痛苦嘶吼,眼中那股不可一世的凶戾,竟閃過一絲……懼意。
可就在這刹那,沈青梧忽覺識海劇痛,白骨王座的影像驟然扭曲,一道陌生笛音穿透虛空,輕柔卻致命,彷彿在她靈魂上劃了一刀。
她猛地睜眼——
人已癱坐井口,冷風撲麵,左腳鮮血淋漓,布條儘染猩紅。
可那血紋不再滲黑毒,反而凝成一道深青色符痕,宛如烙印,隱隱與地脈同頻搏動。
井底轟鳴止息,鐵鏈重歸靜止,彷彿剛才一切隻是幻覺。
但影七疾奔而來,臉色慘白:“昭陽殿剛傳訊息……乾清宮急召太醫!陛下咳出一塊黑鱗,寸許長,邊緣帶齒痕,觸之即腐。禦醫束手,禁軍已封鎖殿門!”
沈青梧緩緩起身,望向北方夜空。
烏雲裂開一線,半輪血月悄然浮現,映得宮瓦如浸血池。
她唇角微揚,聲音輕若呢喃:
“它怕的不是我……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活釘’。”
而在地宮最深處,千年寒石之上,一縷笛音悄然響起。
白發赤目之人睜開雙眼,骨笛輕點地麵,唇畔勾起一抹詭異笑意:
“第一釘,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