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67章 我在地獄簽契
地宮深處,九根噬魂釘如九頭蘇醒的惡龍,自地底噴湧出滔天黑氣,直衝穹頂。
那黑柱粗壯如殿柱,其中翻滾著無數哀嚎麵孔——是被吞噬的冤魂在掙紮,在哭喊,在向世間最後投來絕望的一瞥。
沈青梧跪坐在“影淵”池畔,雙目雖盲,卻彷彿能穿透黑暗,看見那些沉淪於怨念中的靈魂。
她手中金釵劃過左臂,血珠滾落,在地麵蜿蜒成符。
一道逆五芒陣正以她的血為引,緩緩成形,紋路幽光浮動,竟與頭頂裂開的星圖遙相呼應。
“傳令。”她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鐵,“所有活人,撤離地宮三層以下。”
影七單膝跪地,鎧甲已被壓迫得扭曲變形,他咬牙撐起身子:“昭儀!您若開啟‘逆赦陣’,陽壽必折半!此陣逆天而行,連地府都會降罰!”
“我知道。”她抬手,抹去唇角滲出的血絲,冷笑,“可他們不知道。”
話音未落,地喉驟然長嘯,千魂齊哭之聲震得石壁簌簌剝落。
九道黑氣在空中交彙,凝成一條巨大鎖鏈虛影,橫貫天穹般的洞頂——那是天罰將至的征兆,是地府對逆行者發出的警告。
她不退反進,扶著冰冷石壁,一步步走向第九封室。
每走一步,心口的冰裂紋便蔓延一分,銀光在裂隙中流轉,像是有某種古老的力量正在蘇醒。
她知道,那是屬於初代判官的本源之魂,在她體內咆哮、撕扯,要掙脫這具殘軀的束縛。
門開。
腥風撲麵。
夔皇盤踞於封印核心,形如巨獸,人臉蛇身,雙眼如熔銅澆鑄,怒火焚天。
它被九釘貫穿脊骨,仍嘶吼不止:“你以為覺醒就能贖罪?你毀我三百年安寧!你以己魂為鎖,壓我於地獄最深處,如今歸來,還想再釘一次?!”
沈青梧站在它麵前,渺小如塵,卻挺直脊背。
她沒有回答,隻是輕聲問:“你說我毀你?那你告訴我——我叫什麼名字。”
巨獸一怔,怒焰微滯。
她再問,聲音更冷:“我的真名是什麼。”
四周驟然死寂。連地喉都停了嗚咽,九根噬魂釘的轟鳴也為之一頓。
她轉身,走向角落那塊殘破的赦罪碑。
碑麵布滿裂痕,刻痕早已模糊不清。
她抬起流血的手,在碑前寫下三個字——
沈秦氏。
筆畫落下那一刻,整座地宮猛然一震。
龜裂的碑麵緩緩睜開一道縫隙,如同一隻沉睡千年的眼睛終於睜開。
蒼老低語自碑中傳出,帶著輪回儘頭的回響:
“真名既歸,碑可言。”
石言開口了。
“你非轉世,乃本魂歸位。三百年前,你違逆天律,赦千冤之魂,致陰陽失衡。地府欲滅你神識,你卻立誓以魂為契,碎己之靈,封印夔皇,換人間一線生機。”
沈青梧閉上眼,睫毛輕顫。
“那我為何重生?”她問,聲音微弱如風中殘燭。
“因契未終。”石言答,“罪未償。你當年立誓——‘逆命者,不死不休’。可那夜雷火焚城,誓未儘,魂已散。地府放你重入輪回,隻為讓你親手完成那一日未竟之誓。”
她笑了,笑得淒厲而釋然。
原來如此。
她不是被憐憫召回。
她是被懲罰逼回。
是債主派來的催命符,是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死刑令。
可她不悔。
她睜開盲眼,空洞的眸子彷彿穿透了時空,落在那條貫穿天地的鎖鏈虛影上。
“既然我是罪人……”她低聲說,“那正好。”
“隻有罪人,才配執掌罪罪之筆。”
她緩緩轉身,走向封釘中樞。腳步沉重,卻無比堅定。
途經角落,她停下,彎腰從繡鞋暗格中取出一物——一根紅繩,褪色發舊,卻纏繞著一絲極淡的陽氣。
這是前世她師父留下的東西,也是她唯一帶進輪回的信物。
她將紅繩纏上金釵,一圈,又一圈,直到那支斷裂的判官筆重新有了形狀。
每走一步,心口裂紋便多一道銀光流轉,像是靈魂正在一寸寸崩解,又一寸寸重塑。
她終於抵達地脈節點。
高舉金釵,對準那通往大地命脈的核心。
風停了。
魂靜了。
連夔皇的咆哮也戛然而止。
她將金釵緩緩插入——金釵刺入地脈的刹那,天地為之一寂。
那支由紅繩纏繞、斷筆重塑的判官金釵,如一根釘穿命運的針,紮進了大胤龍脈最深的痛處。
幽光自裂縫蔓延而出,像蛛網般爬滿整座地宮穹頂,與頭頂殘破星圖驟然共鳴。
影淵池中黑水翻湧,無數冤魂浮出水麵,無聲張口,似在等待一場遲來三百年的宣判。
沈青梧站在風暴中心,她的身體已瀕臨極限。
心口裂紋如冰麵崩裂,銀光在皮肉之下遊走,彷彿她的靈魂正一寸寸被撕開、重組。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五臟六腑如同碾碎又重鑄。
她知道——這不是力量的覺醒,是本源之魂對肉身的反噬。
她在燃燒自己,以命為引,點燃那條通往冥途本源的逆路。
但她沒有停。
“我以真名召爾等——九釘凶靈,聽判!”
聲音不高,卻穿透九重地獄,直抵幽冥儘頭。
八道黑影應聲而動,自其餘八根噬魂釘中掙脫而出。
那是被鎮壓數百年的凶靈,形貌各異,有披發執刀的怨妃,有斷首懸梁的宮奴,有焚書坑儒的儒屍……皆曾因滔天罪業被初代判官親手釘殺。
此刻,在沈青梧真名歸位的召喚下,他們雙膝跪地,額頭觸地,發出低沉嗚咽。
唯獨第九室核心——夔皇仍在咆哮。
“我不服!你無權再審判我!”它怒吼,蛇尾拍擊封印石壁,震得整個地宮搖晃,“你當年毀我道基,斷我輪回,將我永囚於此!如今歸來,還要再演一次‘正義’?你是救世者?不!你是劊子手!是比我更該下地獄的偽神!”
沈青梧緩緩抬頭。
盲眼空洞,卻似映照萬古因果。
她嘴角溢血,唇角卻揚起一抹凜冽笑意:“你說得對。”
全場一靜。
連跪伏的八凶靈也抬起了頭。
她繼續道:“我不是什麼正義之神,也不是地府走狗。我是罪人。”
“三百年前,我違逆天律,私赦千魂,致陰陽崩亂;我以魂為契,封你於九釘之下,卻不曾完成最終審判;那一夜雷火焚城,我未儘誓約便魂散輪回……所以我回來了。”
“不是為了贖罪。”
“是為了——還債。”
話音落下,天穹裂開。
一道雷霆自虛空中劈落,凝聚成麵無五官的“雷麵”虛影,手持天鎖,聲如九獄齊鳴:“主契者若不自罰,天地共誅!此陣逆命奪機,當以三倍陽壽、五重魂劫、七日心焚為祭——可敢承之?”
風止,魂凝,連地喉都不敢再哭。
沈青梧仰首迎向雷霆,神色平靜得近乎殘酷。
“好啊。”她輕聲道,“那就讓他們看看——一個認罪的判官,能不能守住這人間。”
雷光轟然降下,貫穿她的身軀。
她沒有慘叫,沒有顫抖,隻是站在原地,任烈焰焚骨、神魂欲裂。
那一瞬,她的身影彷彿拉長千萬丈,化作立於黃泉彼岸的孤影,手中金釵化筆,點向九幽深處。
而在祭壇之外,陰影悄然蠕動。
蕭玄策不知何時已踏入地宮邊緣,玄袍獵獵,手中玉鎖泛起微弱青光,與金釵遙相呼應。
他望著那道在雷火中屹立不倒的身影,眸底翻湧著從未有過的暗潮。
他曾以為她不過是棋局外的變數,後來發覺她是亂局的根源,如今終於明白——她是這場天地棋局中,唯一不肯低頭的執棋者。
“你要扛下一切?”他低聲呢喃,唇角勾起一絲近乎悲憫的弧度,“那我就……替你記住。”
記住你的名字,記住你的痛,記住你如何一人對抗整個輪回。
而在地宮最底層,九釘封陣中央,沈青梧緩緩抬起手,指尖蘸血,在虛空劃下第一筆——
那一筆,未成字,卻已有生機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