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70章 我聞百魂哭不聞一縷香
冬至前七日,夜。
沈青梧踏回昭陽殿時,月已西斜。
她身上那件玄色宮裙浸了血,袖口撕裂,指節泛白,卻走得極穩,彷彿方纔炸爐焚魂的驚變不過是拂去一粒塵埃。
“影七。”她聲音冷得像井底寒鐵。
黑影自梁上墜落,跪伏於地,連呼吸都壓得無聲。
“封鎖焚香殿,所有人不得出入,違者——殺。”她頓了頓,眸光微閃,“尤其是皇帝耳目。”
“是。”
“調三名將死宮婢入內苑,換上素衣,送進焚化司。真身藏於冷井之下,活一日,賞金十兩。”
影七抬眼:“若被發現?”
“那就讓‘她們’真的死了。”沈青梧淡淡道,“替身送去焚化司,骨灰我要親自驗。”
影七不再多言,退入黑暗。
殿內燭火搖曳,沈青梧緩緩捲起左臂衣袖——銀線般的脈絡在麵板下蜿蜒跳動,冰冷刺骨,那是判官血與香陣相斥的征兆。
她閉眼,指尖輕撫心口,那裡埋著一道從地府帶出的封印符,如今正微微震顫,如同警鐘。
三更天,焚化司外。
寒風割麵,爐火幽藍。
一名老宦官捧著陶匣走出,裡麵盛著三具宮婢焚後的骨灰。
他剛要登記造冊,忽覺頸後一涼。
沈青梧立在他身後,指尖凝出一道幽光。
“借灰一用。”
話音未落,她掌心翻轉,冥途之力悄然展開——不過方寸之地,卻似深淵張口。
骨灰騰空而起,在空中旋成細流,每一粒灰燼中,竟浮現出模糊魂形,雙眼空洞,口中無言,卻被無數香絲纏繞,如提線傀儡般向宮北冷宮方向緩緩漂移。
她的瞳孔驟縮。
果然,魂未散,反被煉成了“香奴”。
更令她脊背發寒的是,那些香絲的儘頭,並非焚香殿主爐,而是冷宮地下某處——她曾為查十年前冤案,偷偷刻下的“生”字元印!
那是她冥途之力的殘痕,本該隨時間消散,可如今,竟成了香陣的陣眼!
香奴教早已竊取她的力量,逆向煉化,以陰仿陽,以人擬神。
他們不是在通天……是在篡改輪回的規則!
“好一個素娘。”沈青梧咬牙,指甲掐入掌心,“你拿我的命脈,布你的祭壇?”
她收回冥途,骨灰簌簌落回陶匣。
老宦官僵立原地,雙目失神——已被短暫攝魂控識。
“今日你未曾見過我。”她低語,身影如煙消散。
翌日,昭陽殿傳出訊息:昭儀染惡疾,夜夜驚魘,太醫束手。
求香安神。
脂娘親自來了。
她年逾六旬,雙手枯瘦如鬼爪,捧著一隻烏木匣,掀開時,一股甜膩藥香撲麵而來,可細嗅之下,卻藏著一絲腐骨腥氣。
“清心香丸,專寧魂魄。”脂娘笑得慈祥,“三日內必見成效。”
沈青梧倚在榻上,麵色蒼白如紙,接過香丸,當著她的麵,一口吞下。
脂娘滿意離去。
可就在香丸入腹刹那——
她體內判官血猛然沸騰,五臟六腑如遭雷擊!
眼前景象驟然扭曲,幻象衝破神識:
一間密室,鐵架林立,三十六名宮女赤身綁縛,哀嚎不止。
脂娘手持銅勺,從她們脊椎處剜出骨髓,滴入玉缽,混以硃砂、沉檀,製成一枚枚猩紅香胎。
而後,香胎投入爐中,伴隨著淒厲哭喊,魂魄被生生抽出,焚燒成一縷縷青煙,彙入穹頂盤旋的香龍……
“活人煉香,怨魂為引……你們已非邪教,是吃人的妖魔。”她在幻想中喃喃。
可她沒有昏厥,反而強運冥途之力,將這段畫麵死死鎖住,凝成一道魂印,封入發間金釵。
她將金釵交給影七,聲音虛弱卻清晰:“若我三日未出焚香殿……將此物,呈給皇帝。”
影七雙拳緊握:“娘娘!”
“彆問。”她抬手止住,“我若死了,這是證據。我若活著……那就是他們的葬禮請帖。”
第三日,晨霧未散。
沈青梧整衣而出,素袍勝雪,發間金釵幽光隱現。
她獨自走向焚香殿,腳步不疾不徐,彷彿赴一場早已註定的約。
殿門大開,素娘立於爐前,灰袍獵獵,眼中青煙繚繞。
“你來做什麼?”她冷笑,“送死?”
沈青梧抬手,袖中短刃劃過腕間,鮮血滴落,落入中央香爐。
刹那——
原本幽藍的爐火,竟由底泛金,火舌翻卷如龍鱗乍起,隱隱有龍吟之聲自爐心傳出!
素娘瞳孔劇震:“這不可能!判官血怎會助燃香陣?!”
“你隻知用它祭神。”沈青梧抹去血跡,唇角揚起一抹譏誚,“卻不知,它本就是審判之源。”
她俯身,以血為墨,在青磚上疾書一字——赦!
非赦人,非赦罪。
赦香!
那一瞬,所有香奴動作齊齊一僵,香絲崩斷,爐火倒吸,彷彿天地靜默了一息。
素娘踉蹌後退,怒極反笑:“你以為……這就贏了?”
她猛然轉身,厲聲下令:“脂娘!取‘魂燼香’來!”
殿角陰影中,脂娘佝僂而出,手中捧著一隻漆黑陶罐,罐口封著三百縷青絲——每一縷,都來自一名被剜顱取腦的宮女。
罐蓋開啟刹那,一縷暗紅香氣,悄然彌漫。
沈青梧呼吸一滯。
那不是香。
是記憶的崩塌,是五感的剝離,是靈魂被一點點抽離軀殼的劇痛。
她忽然看見自己母親的臉,又瞬間碎成灰燼;聽見前世師父的呼喚,轉眼化作厲鬼嘶嚎;她想抓住什麼,卻發現手心空無一物,連“我是誰”都在滑落……
意識如沙漏傾瀉,隻剩最後一點清明死死撐住——
不能倒。
至少……不能現在。
沈青梧跪在香淵焦土之上,脊背挺得筆直,彷彿一柄未出鞘卻已寒意逼骨的劍。
魂燼香的氣息如潮水般湧入她的七竅,每一縷都裹挾著三百宮女臨死前的絕望與焚腦之痛。
記憶被撕扯成碎片——她是誰?
是趕屍人學徒?
是昭儀?
還是……一捧將熄的灰?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潰散的刹那,那句嘶啞的“彆吸!那是你的命!”再度炸響耳畔。
燼兒。
那個被香針穿舌、整日守在焚爐邊的小火童,竟敢撞破門柱衝入禁地?
可這念頭隻閃了一瞬,便沉入深淵。
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不是過往,而是舌尖猛然傳來的劇痛——她咬破了自己最後一絲清明。
血味腥濃,順著喉嚨滑下,喚醒了判官血脈深處那一縷冷焰。
“你們煉香噬魂……”她低語,聲音像是從地底爬出,“可曾想過——香,也能成獄?”
她反手一拍,將滿掌香灰狠狠摁入鼻腔!
刹那間,肺腑如遭千針穿刺,五臟六腑都在逆轉燃燒。
但她沒有退,反而盤膝而坐,心口封印符轟然裂開一道細紋,幽光自瞳孔溢位,化作兩道垂落的冥河之引。
香冥途——開!
以身為爐,以魂為引,以冥途之力逆煉香陣!
黑色旋渦自她頭頂升起,如深淵倒懸,將四散彌漫的魂燼香儘數吞噬。
原本無形無相的香氣,在場域中凝成實質般的暗紅霧流,如百蛇歸巢,儘數彙入她體內。
她墜了下去。
不是肉身,而是神識,跌入這片由萬魂焚化所築的“香淵世界”。
腳下是焦黑龜裂的大地,每一步踏出,都有無數殘魂在裂縫中哀嚎抽搐。
頭頂盤旋著一條巨大的香龍,通體由怨念與香煙織就,鱗片竟是無數扭曲的人臉,雙目空洞,口不能言,唯有無聲呐喊。
風裡沒有聲,隻有氣味——甜膩、腐朽、絕望。
她一步步前行,耳邊忽然響起極細微的蟬鳴。
小蟬之聲,斷續如泣。
那是初代宮女魂靈留下的執念殘音,唯有通幽者可聞。
前世師父曾說:“冤魂不語,唯以蟲鳴代泣。”她循聲而去,穿越層層香霧,終見一株巨樹矗立於淵心——樹乾非木非石,乃是由千年積怨與香骨堆砌而成,枝杈上懸掛著九百枚頭顱,每一顆眼眶中都燃著幽藍鬼火。
而樹心深處,一名素衣女子被鐵鏈釘穿四肢,胸口插著一根香針,正是當年第一個被獻祭的宮女——香奴教所謂“通天”的開端。
“你被當成起點……也被當成祭品。”沈青梧跪下,指尖劃破手腕,任判官血滴落焦土,“我不求你原諒,也不替任何人贖罪。”
她低聲,如訴如誓:
“我認你之痛,承你之罪——今日,我不赦天,隻焚你枷鎖。”
話音落,大地震顫。
第一塊焦土剝落,露出其下森森白骨;香龍發出一聲悶吼,鱗片片片豎起,似有不甘。
而在現實世界的焚香殿中,爐火驟然轉黑,所有香絲崩斷如弦儘。
素娘踉蹌後退,麵色慘白:“不可能……魂燼香怎會反噬?!”
脂娘驚恐抬頭:“主上,香淵……動了。”
殿角陰影裡,燼兒伏在地上,嘴角溢血,手中緊握半截折斷的香針——那是他從自己舌根拔下的控魂之器。
他望著沈青梧靜坐的身影,眼中淚與血混流:
“娘娘……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