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69章 香灰落處,骨成塚
沈青梧是在第三日的寅時醒的。
窗外梅香浮動,清幽入骨,宮人說今年的早梅開得格外好,一夜間便染白了半座後宮。
可她睜眼那一刻,鼻腔裡卻隻翻湧著腐骨之腥——像是深埋地底的屍骸被雨水泡脹,筋肉潰爛,髓中生蛆。
那氣味黏在喉頭,順著呼吸鑽進肺腑,帶著陰寒的鐵鏽味,彷彿有人正把她的五臟六腑一點點碾碎。
她不動聲色地抬手,指尖觸到心口銀脈的位置,那裡像埋了一根冰針,每跳一下,便刺得神魂微顫。
她知道這是代價。
開啟本源冥途,逆轉九釘封印,雖贏回了天地秩序,卻也耗儘了陽壽根基。
地府不會白饒她一次違天之罪,它隻是將清算,緩緩寫進了她的命格。
三日昏睡,並未讓她逃過那一聲聲殘魂的哭嚎。
夢裡全是斷肢與灰燼,是無數雙伸向她的手,是小蟬顫抖的聲音:“姐姐……你又不來接我了……”
她閉了閉眼,指尖掐入掌心,痛感讓她清醒。
不能再等了。
夜半子時,萬籟俱寂。
她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案上緩緩畫下“冥聆陣”。
鮮血一滴落紙,便如活物般蜿蜒遊走,勾勒出幽冥符紋。
她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輕喚:“小蟬。”
刹那間,空氣凝滯。
一道微弱的光從床帷深處浮出,殘魂蜷縮如嬰,肩背已裂開焦黑縫隙,像是被烈火反複炙烤過。
她撲到沈青梧腳邊,渾身發抖:“姐姐……我好冷……冷宮那邊……爐火不熄……她們把人燒成了香……活生生地燒……魂都不讓走……”
沈青梧瞳孔驟縮。
“誰乾的?”
小蟬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下一瞬,一股無形之力猛然襲來,她的殘魂如風中殘燭,被狠狠抽離,化作一縷青煙倒灌入牆角銅爐!
爐中積灰轟然騰起,灰燼翻滾聚形,竟凝成一張扭曲人臉——眼眶凹陷,嘴角撕裂至耳根,無聲獰笑。
沈青梧猛地起身,袖中銀針疾射而出,直插爐身三寸。
灰燼人臉瞬間崩散,銅爐發出一聲尖銳嗡鳴,似有怨魂在內嘶吼。
她盯著那爐,眸色如冰。
不是尋常焚香。是人香共祭。
第二日清晨,她以“靜養避風”為由,移居冷宮偏殿。
無人敢攔——她是如今後宮品階最高的昭儀,又是皇帝親命“代掌六宮事”的暫理之人。
更何況,自地宮歸來後,蕭玄策對她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審視與試探,而是一種近乎執拗的守護。
他昨夜親自送來藥湯,立在殿外良久,才低聲說:“若你再敢拿命去賭,我不救你第二次。”
她沒應,隻望著他手中的合體玉鎖。
那玉鎖裂了一道細紋,血絲仍在滲出。
她知道,他也快撐不住了。
但她不能停。
影七悄然入殿,呈上近月焚香記錄。
沈青梧一頁頁翻過,指尖停在某一處——每日申時三刻,必有三名宮婢“病亡”,屍首即刻送至焚化司,無棺無碑,火化後灰燼送往各宮供香。
太巧了。巧得如同儀式。
當夜,她獨自潛入焚化司後院。
月光慘白,照見堆積如山的灰燼,像是埋葬了千百具無名屍。
她蹲下身,徒手挖掘,指甲斷裂滲血也不覺痛。
終於,在一層焦土之下,掘出半截指骨。
骨髓中空,內壁刻滿細密符文,暗紅如血蝕。
她割破手指,將一滴判官血滴於骨上。
刹那,骨粉震顫,如蟲群蠕動,緩緩聚成四字——
百爐歸心,魂煉為香。
沈青梧眸光驟冷。
這不是單純的殺人取樂。
這是在煉魂為祭,以千萬冤魂之怨力,凝聚一種超越生死的“香火信仰”。
而這種信仰……竟能滋養某種沉睡的存在。
她緩緩收起骨片,轉身離去時,腳步頓住。
身後灰堆微微起伏,一隻枯手伸出,又迅速被掩埋。
她沒有回頭。
有些真相,必須用命去換。
第三日深夜,她獨赴焚香殿。
臨行前,她以銀針封住七竅,僅留一絲呼吸。
趕屍人學徒的秘法,可避穢氣侵魂。
她知道,這殿中之香,已非人間氣息。
推門刹那,異香撲麵。
非檀非麝,非花非木。
那是千萬魂魄哀嚎凝成的“悲息香”,聞之神智渙散,心魔叢生。
她眼前幻象迭起:前世師尊持刀向她,小蟬在火中尖叫,蕭玄策站在高台之上,親手將她推入冥河……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喚醒清明。
開啟冥途微光,視野驟變。
殿中九十九座香爐排列成環,爐底壓著生辰八字牌位,每一塊都泛著死灰色。
爐火幽藍,每燃一刻,便有一道殘魂被硬生生抽出,化作青煙纏繞爐頂,盤旋升騰,竟形成一條巨大的“香龍”,鱗爪俱全,雙目空洞,似在等待某種召喚。
沈青梧一步步走近爐陣核心。
她能感覺到,那裡的陰氣濃稠如液,連空氣都在扭曲。
就在此時——
地底傳來一聲極輕的孩童低語,沙啞如炭渣摩擦:
“你來了……你是那個不怕香的人。”第169章
香灰落處,骨成塚(續)
“你若去,香火會燒掉你的記憶——就像你忘了小梧一樣。”
燼兒的聲音乾澀如枯枝刮過石板,卻像一柄鐵錘狠狠砸進沈青梧的心口。
她瞳孔驟縮,指尖猛地一顫。
小梧?
這個名字像是一道被封印多年的閘門,猝然裂開一絲縫隙——恍惚間,她彷彿看見一個紮著紅繩的小女孩,在山野屍道邊蹦跳著遞來一朵野菊,笑得燦爛:“姐姐,這花能辟邪!”
可那畫麵隻存了一瞬,便被灼熱的灰風捲走,不留痕跡。
她確實不記得了。
不是遺忘,而是被剜去。
某種力量,悄然抹去了那段過往,連同情感與痛楚,一並深埋。
她盯著燼兒那雙空洞焦裂的眼,聲音冷得如冥河之水:“你說什麼?”
“香能煉魂,也能焚憶。”燼兒緩緩抬頭,雖無瞳孔,目光卻精準落在她心口銀脈的位置,“你每動一次冥途,香火就在啃噬你的過去。等銀脈儘黑,你會忘了所有名字,忘了自己是誰……最後隻剩一縷執念,淪為香龍口中釘。”
沈青梧沉默。
寒意從腳底蔓延至脊骨,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終於明白了那些夜半驚醒時的空茫——為何她對前世的記憶總隔著一層霧,為何師尊臨死前那一刀,她竟想不起動機。
原來,早已有人在暗中點燃了她的記憶之香。
但她沒有退。
反而笑了,唇角揚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
“那就趁我還記得清楚——”她猛然抬手,手腕一翻,銀刃劃破皮肉,鮮血如注灑向九十九座幽藍香爐,“把你們的根,連魂帶憶,一起燒出來!”
血落即燃。
並非火焰,而是幽光暴漲。
判官之血觸爐刹那,符文逆閃,整座爐陣劇烈震顫,藍火忽明忽滅,如同瀕死喘息。
盤旋於頂的香龍發出無聲尖嘯,鱗片寸裂,煙軀崩散,化作萬千殘魂哀嚎四溢。
中央主爐轟然炸裂!
一道焦黑身影自爐心衝出,渾身纏繞香釘鎖鏈,脖頸、四肢、心口皆釘入七枚刻滿咒紋的黑釘。
她懸浮半空,口不能言,唯有魂音如絲線般滲入沈青梧識海:
“我非自願……素娘說,燒儘萬魂,天門可開……可那天門……早已閉了……三百年前,地府斷香路,人間信仰不再通神……我們隻是祭品,喂養她的妄念……”
話音未落,殿外狂風驟起,屋瓦掀飛。
灰袍獵獵,素娘立於殘月之下,足下踩著一道由香灰鋪就的階梯,緩步走入大殿。
她雙目泛青煙,手中香鏟輕揚,所過之處,空氣凝成細碎香塵,簌簌落下,竟在地麵堆出一座微型宮城輪廓。
“判官大人,你來得正好。”她聲音空靈,似從極遠之地傳來,“冬至還有七日,九千爐火,等你點燈。”
沈青梧緩緩起身,血跡順指尖滴落,在青磚上繪出冥途殘紋。
她望著素娘,眸中無懼,唯有一片冰封的怒焰。
原來如此。
這不隻是複仇之地,更是一座以冤魂為柴、怨念為引的巨型祭壇。
而素娘,早已不是人。
她是香奴教主,是第一個被煉卻未死的“香母”,三百年來借人香共祭苟延殘喘,妄圖重開天門,成為被萬民供奉的“神”。
可笑的是,她所信奉的神明,早在三百年前就棄世而去。
“你不該喚醒初魂。”素娘輕歎,香鏟一揮,那焦黑宮女殘魂頓時被無數香絲纏繞,硬生生拖回爐中,“香陣根基已動,七日後冬至子時,百爐歸心,香龍蛻形——屆時,我不需要你點燈,我隻需要你的命,作為最後一味‘判官香’。”
狂風呼嘯,殿內香灰如潮湧動,形成一道封鎖結界。
但沈青梧隻是靜靜站著,任風吹亂長發,血染衣袖。
她看著那重新閉合的主爐,聽著燼兒在角落微弱的呼吸,感受著心口銀脈越來越刺骨的寒意。
可也正因如此——
她更要搶在記憶徹底消散前,親手,把這座香淵,燒成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