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80章 誰在牆上畫了我的葬禮
三日後,昭儀殿西牆再度滲出黑水。
那水極邪,不是雨水,也不是地氣凝結的露。
它自磚縫間緩緩爬出,如活物般蜿蜒而上,帶著一股腐絲與屍土混雜的腥氣。
夜半子時,整麵牆突然劇烈震顫,濕痕暴漲,竟在牆皮剝落之處,浮現出一幅濕漉漉的壁畫——
畫中,沈青梧身穿素白壽衣,雙目緊閉,躺在一具由萬縷銀絲編織而成的棺槨之中。
那棺無釘無縫,全憑細密絲線纏繞成形,宛如蛛網織就的牢籠。
百名繡娘跪伏兩側,手持金針,頭戴覆麵輕紗,神情肅穆如葬主親臨。
而立於最前方主祭之人,赫然是千絲姑——蒼老、枯瘦,卻目光灼灼,彷彿已等這一刻三百年。
影七撞開殿門時,天剛矇矇亮。
他腳步踉蹌,臉上罕見地露出驚懼:“昭儀……牆上……她回來了!”
殿內寂靜無聲。
沈青梧正坐在銅鏡前梳發,動作不疾不徐,烏發垂落肩頭,像一道未斷的黑瀑。
她聽著影七急促的稟報,指尖卻隻輕輕撫過眉心,彷彿早已預料。
“這不是威脅。”她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如霜,“是請帖。”
她起身走向西牆,裙裾掃過滿地碎鏡殘片,未曾停頓一步。
伸手觸向壁畫中央自己的臉——指尖落下那一刻,牆麵忽然低鳴,似有萬千魂語在耳畔呢喃。
她蘸指血,在畫像眉心一點。
血跡瞬間被吸儘,不留痕跡。牆身微顫,如同吞下祭品的口。
“她要辦一場‘替身的葬禮’。”沈青梧收回手,語氣平靜得近乎殘酷,“把我當成新祭品,送走舊魂,重塑真我。可她忘了,我從不赴彆人的儀式。”
她轉身取來《絲契錄》殘卷——那是從影繡門秘庫奪來的古籍,字跡用蠶血寫就,每翻一頁都隱隱泛出血光。
她對照牆上紋路與地脈震動頻率,推演至深夜,終於鎖定了那一處被人遺忘的禁地:影廟。
百年香火斷絕,供奉的是曆代皇後替身的牌位。
那些女子生前不得見天日,死後連名字都不入宗祠,隻以“影”代稱,供於暗廟之中。
她們的存在,本就是皇權之下最沉默的犧牲。
“您不能去!”影七跪地相阻,“那是死地!地脈怨氣積壓三百載,一旦觸發陣法,陽壽立折!”
沈青梧卻隻是將金釵插回鬢邊,淡淡道:“我不去,她們也不會放過我。與其等她們找上門來,不如主動踏進墳墓。”
當夜,月隱星沉。
她獨行至影廟,未帶一人。
廟門腐朽,推開時發出刺骨哀鳴。
四壁皆繪“影葬圖”,一幅接一幅,全是女子閉目入棺之景。
有的披鳳冠,有的穿宮裝,有的甚至還是稚齡少女模樣。
每一口棺材的形狀,竟與她開啟冥途時所見的地宮祭壇完全一致——那是連線陰陽的審判之所,也是她力量的源頭。
她站在中央,忽覺寒意透骨。
這不是幻象,是真實存在的儀式烙印。
這些畫,不是紀念,而是預兆。
千絲姑想要的,從來不是複活,也不是掌控。
她要的是終結——借她的身體,完成所有替身未能完成的安息。
讓她成為最後一個“影”,承載全部怨念,沉入輪回之外。
子時鐘響,陰風驟起。
地麵裂開細紋,銀絲自地底湧出,交織成一座巨大葬儀陣,光芒幽冷,如月下蛛網。
陣心立著一口絲棺,棺蓋之上,赫然刻著三個字:沈青梧。
風中傳來一聲歎息。
千絲姑的殘念浮現,身形虛淡如煙,卻站得筆直。
“你以為我在害你?”她望著沈青梧,眼中竟無恨意,唯有疲憊,“我隻是……想讓下一個‘影’,不必再活成彆人的模樣。”
她抬手,引動地脈深處無數怨絲升騰而起,如萬千亡魂齊聲低泣:“隻要你躺進去,所有被繡之人,都能解脫。這是她們等了三百年的歸宿。”
沈青梧笑了。
笑得極輕,也極冷。
她一步步走向陣心,卻不踏入棺中,反而停在那銀絲交織的陣眼之上,低頭看著腳下流轉的符文。
“你說她們痛苦?”她聲音不高,卻穿透陰風,“可你們的痛,不該由我來埋。”
她忽然撕開左袖,露出雪白小臂。
寒光一閃,金釵已劃破肌膚——鮮血順著腕骨滑落,滴在陣法核心,發出“嗤”的輕響,彷彿滾油澆雪。
四壁畫像同時震顫,一雙雙閉合的眼睛,竟有一瞬微微睜開。
她仰頭,眸光如刃,直刺虛空:
“我沈青梧,代行判官之職——”她不入棺,反踏進陣心。
銀絲如蛇,纏繞腳踝,似要將她拖入那口為她量身定製的絲棺。
可沈青梧隻是冷笑,一步踏下,金釵劃破左臂肌膚,鮮血蜿蜒而下,像一條蘇醒的赤蛇順著脈絡遊走。
她以血為墨,在自己小臂上刻下一個深可見骨的“罪”字——不是認命,而是宣戰。
“我沈青梧,代行判官之職。”她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陰風怒號、地脈哀鳴,“今審一樁陳年舊案——是誰,讓她們必須成為影?”
血珠滴落,砸在陣眼符文之上,轟然炸開一圈幽藍光暈。
四壁畫像劇烈震顫,裂痕蔓延如蛛網,那些閉目安眠的“影”,竟齊齊睜開了眼!
空洞的眼眶裡湧出黑霧,是三百年的怨、三百年的痛、三百年的無聲呐喊!
冥途之力自她識海奔湧而出,撕開虛妄幻境——
畫麵浮現:初代皇後端坐鳳椅,冷眼俯視階下替身被剝去華服,換上素衣;帝王龍袍未動,隻輕抬手,默許影繡門以“護國秘術”之名,豢養替身、竊取命格;而更深處,地府律司執筆判官竟也在簿冊上勾畫,將“影魂”列為特殊契約抵押品,換取王朝氣運綿延……
原來她們從不曾被遺忘,隻是被係統性地獻祭。
沈青梧雙膝驟然跪地,卻不顯卑微,反如利刃插進大地裂縫。
她仰頭望天,哪怕蒼穹無月無星,她仍向天地宣告:
“罪不在影。”
風卷殘畫,萬魂嘶鳴。
“罪在造影之人!”
她猛然抬手,金釵直刺心口!
鮮血噴湧而出的刹那,她以指尖蘸血,在空中緩緩寫出最後一個字——
“赦!”
此赦非赦一人,而是赦儘所有被迫為影的靈魂;此赦非求寬恕,而是斬斷輪回枷鎖,重立陰陽法度!
轟——!
整座影廟劇烈震動,絲棺寸寸崩解,銀絲化作飛灰,漫天飄散如同雪葬。
千絲姑的殘念立於風中,枯槁麵容終於舒展,唇角揚起一絲解脫般的笑。
“謝謝你……”她喃喃,聲音漸淡,“終於有人說了真話。”
最後一瞬,她望向牆上倒影——不再是跪伏繡針下的奴婢,而是一個昂首挺胸、獨立於世的女子。
沈青梧踉蹌起身,唇色蒼白如紙,發間又落三縷青絲,左眼焦痕隱隱滲血。
她拖著幾乎潰散的軀殼走出廟門,寒風撲麵,卻見雪地中佇立一道玄色身影。
蕭玄策。
他手持玉鎖,鎖鏈另一端隱沒於地底陰影,光芒流轉不定,彷彿剛剛鎮壓了某種即將破土而出的東西。
他一步步上前,不顧禮製尊卑,一把攥住她冰冷如死的手,裹進自己滾燙掌心。
低沉嗓音穿透風雪:“以後你的葬禮,得由我來定日子——誰也不許搶前。”
話音落下,最後一片絲灰隨風而逝,彷彿山河吐納,送彆一個吃人無聲的時代。
沈青梧沒有回應,隻覺心口一陣劇顫。
歸來後,她連續三日無法入眠。
每至子時,心口銀脈便隨地底傳來低頻震顫,彷彿有千軍踏鼓,在血脈中回響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