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79章 不許你說它像誰
清晨的光透過雕花窗欞斜灑進來,落在銅鏡上,卻照不出清晰的人影。
鏡麵蒙著一層灰霧般的水汽,任憑宮女如何擦拭都不見消散。
沈青梧揮手屏退左右,獨自坐在妝台前,指尖輕撫眉梢舊傷。
她抬手,理了理鬢角。
鏡中人卻未動。
片刻後,那影子才緩緩抬起手——動作遲滯,像被無形絲線牽扯的傀儡。
它執起眉筆,一筆劃下,不是描眉,而是直直刺向臉頰!
血痕自幻影麵上蜿蜒而下,與現實中的她毫無關聯,卻又無比真實。
沈青梧眸光一凝。
她再抬手,動作放慢。
影,依舊慢半拍。
“當”一聲脆響,她抄起鎏金銅匣砸向鏡麵。
鏡裂,蛛網蔓延,碎片紛飛如雪。
可每一片殘片裡,映出的都不是同一個她——
有穿粗布麻衣、背屍袋行於山道的趕屍學徒;
有披判官袍、手持生死簿立於冥河之畔的幽冥執律者;
有跪在刑場泥濘中、頸戴枷鎖等待斬首的罪魂;
還有那個初入宮闈、眼神怯懦、尚不知命運殘酷的八品才人……
無數個“沈青梧”,在碎鏡中靜靜凝視她,唇角微揚,似笑非笑。
“你看……”低語聲從虛空滲出,陰冷滑膩,如同鏽鐵刮骨,“你自己都不知該信哪個。”
是絲眼。
那縷殘念竟未徹底湮滅,反而借鏡影重生,在她識海邊緣遊走,啃噬清明。
“嗬。”沈青梧冷笑,舌尖猛然咬破。
血腥味瞬間充斥口腔,劇痛如刀劈開混沌。
她瞳孔驟縮,神誌歸位,額角青筋跳動,右耳又滲出血絲,順著脖頸滑入衣領。
她起身,拂袖走向殿內四麵銅鏡。
一道火符貼上第一麵鏡框,烈焰騰起,銅鏡哀鳴般震顫,鏡中影像扭曲掙紮,發出無聲尖叫。
接著是第二麵、第三麵……火焰席捲整牆明鏡,劈啪作響,黑煙滾滾升騰,夾雜著細碎哭嚎與詛咒。
火光照亮她冰冷的臉。
“我的影,輪不到彆人來繡。”她低聲重複昨夜之誓,一字一句,如釘入地,“誰碰,我誅誰。”
旋即召影七入殿。
暗衛悄無聲息現身,跪伏於前。
他臉上覆著黑紗,隻露出一雙鷹目,眼底布滿血絲——這幾日追蹤地下絲脈,已耗儘心神。
“查近十年失蹤宮女名錄,尤其是尚衣局夜值者。”她的聲音平靜,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影七低頭:“屬下已查清。凡夜間值守尚衣局之人,七日內必神情恍惚,半月後調往冷宮,從此再無音訊。更怪的是……她們的畫像全被篡改。原貌模糊不清,唯留一個側影,輪廓相似——像極了您。”
沈青梧閉眼,片刻後取出一卷泛黃殘頁,乃《絲契錄》遺篇,乃前世師尊所傳、記載邪術禁法的秘典。
她以指尖蘸血,解開最後一道封印咒文。
字跡浮現:
“影替非死,乃織入牆——以血養絲,以魂補圖。”
她睜眼,寒光迸射。
“掘開尚衣局西牆。”
當夜,風止,燈明。
她獨坐殿心,燭火通明,不熄不掩,彷彿等待賓客臨門。
子時三刻,月隱雲後。
地麵陰影忽然蠕動,如活物蘇醒。
她的影子緩緩從腳下剝離,站起,轉身,邁步向門口走去——動作僵硬,卻帶著詭異的目的性。
沈青梧不動。
隻將一枚赤紅烙印按在心口——赦字令,源自地府審判權柄,可鎮邪魄、拘亡魂。
“想走?”她輕聲開口,嗓音像是從九幽傳來,“問過我沒?”
話音落,冥途開啟。
陰風驟起,殿中燈火齊滅,唯有一道幽藍光圈自她足下擴散。
法則降臨,空間扭曲,那欲逃的影子如遭巨力拉扯,猛地倒抽回來,重重摔落在她腳邊,蜷縮抽搐,如同瀕死野獸。
兩者相觸,竟發出金屬交擊之聲!
影中猛然爆出數十根銀絲,如毒蛇吐信,直刺她雙目。
她側頭避過,左手反握金釵,狠狠貫穿影子肩胛——
血,濺了出來。
猩紅,溫熱,順著金釵滴落地板。
沈青梧盯著那血,笑了。
“原來你不是影……你是‘替’。”
這根本不是她的影子。
而是早已潛伏體內、借她形貌孕育成形的“影替”——千絲姑以怨煉絲、以魂代真的終極傀儡,隻需一步,便可取而代之。
她俯身,指尖沾血,在空中畫下一道逆轉符印。
冥途之力逆流灌注,判官之血沿著金釵注入“影替”軀體。
刹那間,那傀儡劇烈震顫,體內絲脈暴起如網,竟與地底深處某處產生共鳴。
她的神識隨之被拽入黑暗深淵,再度墜向地脈核心。
這一次,她不再追尋千絲姑的蹤跡。
而在那無儘絲網儘頭,一點鏽紅瞳光悄然睜開。
“你說……我也是線?”虛空中響起沙啞低語,帶著譏諷與誘惑,“可曾想過——從一開始,你就不是自己剪斷的那根?”沈青梧的指尖仍懸在半空,血未乾,字已碎。
“斷契”二字炸裂如雷,在她識海深處掀起滔天波瀾。
那不是一聲呐喊,而是一道判決——來自她自己,對命運的最終裁決。
銀絲自她經脈寸寸崩解,像是千萬根燒紅的針被生生抽出體外,每一寸肌膚都在撕裂,每一縷魂魄都在哀鳴。
她的身體猛地弓起,又重重摔落於地,五指深深摳進磚縫,指節泛白,鮮血順著指甲蜿蜒成溪。
可她笑了。
笑得淒厲,也笑得暢快。
三百年的幻象還在眼前翻湧:刑場黃沙漫天,女判官披枷戴鎖,臨死不跪。
天罰降下,紫雷貫頂,魂魄將散之際,一道銀絲自九霄垂落,悄無聲息纏上她的命輪——那是地府律司親手埋下的“魂線”,名為契約,實為禁錮。
所謂通幽冥、掌冥途,從來就不是恩賜,而是監牢。
她以為自己是執律者,到頭來,不過是一根被精心培育、按時收割的“線”。
而千絲姑……不過是借勢而起的盜火者。
“所以你說我也是線?”她喘息著,唇角帶血,眼神卻亮得駭人,“可你忘了——剪線的人,本就該懂刀鋒割腕之痛。”
她不是要逃,她是斬契。
以心頭血為墨,以金釵為筆,以魂魄為祭,寫下逆天之誓。
這不隻是驅逐影替,更是向整個幽冥規則宣戰。
地府不會輕饒,反噬必將降臨,但她不在乎。
從重生那一刻起,她就沒打算活著走出這座宮牆。
她隻求死前,能做一次真正的沈青梧。
冥途緩緩收攏,幽藍光圈如潮水退去。
殿內燈火複明,燭焰搖曳,映照滿地狼藉與一具幾乎虛脫的軀體。
銅鏡碎片靜靜躺在地上,曾映出無數個“她”的殘片,此刻竟再無異影——沒有趕屍學徒,沒有罪魂,沒有怯懦才人,也沒有判官幻身。
唯有一雙眼睛,清明如雪,冷硬如鐵。
窗外風動,一片枯葉飄落廊前。
蕭玄策站在陰影裡,手握一枚溫潤玉鎖,那是他貼身收藏、從未離身的舊物。
此刻,它正微微發燙,彷彿浸在熱血之中。
他的目光穿過窗欞,落在殿心那道單薄卻挺直的身影上,喉結微動,終是未語。
他知道她又贏了。
可這一次,他看見的不是謀算,不是狠絕,而是一種近乎悲壯的自由。
她連自己的命線都敢親手剪斷,那世上還有什麼,能真正困住她?
他攥緊玉鎖,眸底暗流洶湧:“可我……捨不得讓她一個人扛。”
夜更深了。
昭儀殿四壁寂靜,唯有地磚縫隙間,一絲極細的濕痕悄然蔓延,像淚,像血,又像某種無聲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