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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86章 我的命燈,不供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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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梧是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的。

不是冷,而是空——五臟六腑都被掏儘般的虛脫。

她睜開眼,殿內燭火未燃,隻有角落一盞骨燈幽幽搖曳,映出她指尖微微顫抖的輪廓。

窗外天色灰白,晨霧未散,可她卻覺得,這一覺像是睡過了百年。

夢裡的銅鼓聲還在耳邊回響,一下,又一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沉重得壓進魂魄深處。

那是斷旗在敲,也是九千亡魂最後的腳步聲。

他們走得很慢,彷彿怕驚擾了這世間尚存的安寧。

她緩緩抬手,摸到枕邊一小撮灰燼。

觸指即碎,輕如塵埃。

可就在指尖碰觸的刹那,一股極細微的殘念湧入腦海——一個孩童的笑聲,一隻褪色的紅繩發飾,半片燒焦的衣角上繡著“阿孃”二字。

是燼兵留下的。

她瞳孔驟縮,呼吸一滯。

原來那孩子也曾是人,也曾被人喚作“兒”;原來那些守燈童不隻是燃料,更是被遺忘的命。

他們不要供奉,不要長明,隻要有人記得:我曾活過。

沈青梧猛地攥緊那撮灰,指甲嵌進掌心,疼得清醒。

可心口更痛,像有無數根鐵線在絞擰,牽動每一縷殘存的陽氣。

她終於明白,這場契約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地府審判生死,不該淪為帝王續命的工具;亡魂歸途,不該淪為權貴腳下的燈油。

她緩緩坐起,動作遲緩得如同鏽住的傀儡。

兩日昏睡,命火幾近熄滅,左眼焦痕已蔓延至顴骨,皮肉隱隱開裂,滲出暗紅血絲。

可她眼神卻亮得駭人,像是將最後一絲生機都燃進了眼底。

她取出金釵,沒有猶豫,反手劃破掌心,鮮血淋漓。

指尖蘸血,在掌心疾書一個“終”字,隨即狠狠按向眉心!

烙印入骨,劇痛貫腦,她悶哼一聲,額間浮現出一道赤紋,宛如封印開啟的咒契。

這是她以自身罪業為引,逆寫地府律令的最後一搏——不破陣,不奪權,不救誰,隻為焚契。

她要燒掉那個用亡魂點燈的規矩。

她要讓冥途回歸冥途,不再跪拜帝王之命。

昭儀殿外,風卷殘雲。

她披上黑袍,一步步走出宮門,無人敢攔。

太監宮女跪伏兩旁,連皇後也避入偏殿。

她們不知她要去何處,隻覺那身影所過之處,陰風驟起,連陽光都為之黯淡。

皇陵廢墟前,焦土依舊,銅鍋傾覆,骨髓漿液早已乾涸成黑痂。

九千骨燈曾在此列陣如星,如今隻剩滿地碎瓷與森森白骨。

沈青梧站定,解下腰間符袋,將最後一道“歸源引”埋入地脈裂縫。

她盤膝而坐,雙手結印,低聲誦念:“非請地司,非告閻羅,此陣不納帝命,不承國祚——隻召孤魂野鬼,殘甲舊刃,歸來者,皆有名。”

話音落,大地震顫。

一道赤光自她心口迸發,順著經絡遊走全身,百軍怨火自丹田湧出,化作滔天烈焰,在她頭頂凝成一座倒懸火壇。

她以身為祭台,以魂為引信,點燃了最後的冥途。

“今日!”她昂首向天,聲音沙啞卻震徹山野,“我以沈青梧之名立誓——不赦帝王,不祭國運,不求輪回!隻送你們回家!”

轟——

命火轟然騰起,衝破雲霄。

幻象降臨:黃沙漫天,殘旗獵獵,霍沉立於萬魂之前,鐵麵覆臉,身後是數千模糊身影,皆披破甲,手持斷刀,靜默如山。

他望著她,聲音低沉如地脈震動:“你不怕……把自己燒沒了?”

風拂過她焦裂的唇角,她竟笑了,笑得淒厲而坦蕩:“怕啊……可總得有人,替你們說一句——‘我們值得一場葬禮’。”

她說完,猛然抬手,五指成刃,直插心口!

鮮血噴湧而出,卻不落地,反被火焰托起,在空中凝聚成最後一個字——

“散”。

此字非地府律令,非陰司符篆,而是她以自身罪契為引,發動逆向審判:凡以亡魂續命者,契毀燈滅!

刹那間,天地失聲。

血光炸裂,九千星火自廢墟中升騰而起,每一顆都映出一名將士臨終麵容——有的閉目含笑,有的怒目圓睜,有的嘴唇微動,似在呼喚親人。

斷旗的身影浮現於虛空,最後一次舉起銅鼓槌。

咚——

鼓聲悠遠,如戰歌終章,送行千裡。

霍沉緩緩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年輕得近乎稚嫩的臉。

他不過十六七歲,眉目清朗,本該是春風少年,卻死於邊關雪夜。

他看著沈青梧,深深一拜,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謝判官……為我們點燈。”燼兵小小的身影踉蹌著奔來,赤足踏過焦土與碎骨,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

他仰頭望著沈青梧,眼中不再有孩童的懵懂,隻有一片澄澈如星河的釋然。

他舉起手中那支殘破的火把,焰光微弱,卻倔強不滅。

“姐姐,”他聲音輕得像風中一縷煙,“這是我最後一次點燈了。”

話音未落,火把輕輕落在她腳邊,焰尖微微一顫,竟沒有熄滅,反而向上躍起一寸,彷彿回應某種古老的召喚。

燼兵低頭笑了笑,那笑容乾淨得不像這世間之物——他曾是守燈童,是命火祭壇上的燃料,是被抹去名字的灰燼。

可此刻,他是他自己。

他化作一縷輕煙,飄向空中那九千升騰而去的星火。

煙塵融入星河的刹那,整片夜空彷彿響起一聲極輕的歎息,像是千萬人同時閉上雙眼,終於安眠。

沈青梧跪坐在地,脊背佝僂如枯枝,再也撐不起那身黑袍的重量。

她抬手想抓什麼,卻隻攥住一把虛無的風。

命火在她體內搖曳,已不成火苗,隻剩一絲微光在心口苟延殘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徹底湮滅。

她的左眼,那道自眉骨蔓延至顴骨的焦痕,正緩緩褪色、乾涸、剝落。

皮肉不再滲血,也不再灼痛——因為她的魂魄已燒儘了最後一分感知的能力。

視野漸漸清明,可這清明卻讓她第一次感到徹骨的空蕩。

她看不見命火了。

看不見那些纏繞在權貴脖頸上的猩紅裂痕,看不見帝王頭頂那團被無數亡魂滋養的金芒,也看不見自己曾背負的罪契烙印。

所有陰司之力,所有幽冥之眼,皆隨那一聲“散”字焚儘於逆律之罰。

她笑了,嘴角溢位一道蜿蜒的血線,滴落在焦土上,瞬間被乾涸的地脈吸儘。

“終於……”她喃喃,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不用再看了。”

再也不用看見誰在笑,誰在哭;誰在生,誰在死;誰該死,誰不該活。

她曾以為審判是救贖,後來才知,真正的救贖,是放下審判的資格。

風起,捲走最後一絲星火,天地歸寂。

黎明破雲而出,第一縷陽光灑落皇陵廢墟,照亮滿地殘骸與一座倒懸火壇的餘燼。

就在這光與暗交界的時刻,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晨霧。

蕭玄策一身玄色龍袍,披風獵獵,幾乎是飛身下馬。

他邁過碎石瓦礫,目光死死鎖住那個倒在殘陣中央的身影——黑袍破損,金釵斷裂,發絲如雪鋪地。

他衝上前,雙膝跪入焦土,顫抖著將她抱起。

她輕得不像活人,體溫幾近冰寒,呼吸微不可察。

可就在他貼近的瞬間,她竟微微側首,唇貼他耳畔,氣息若遊絲,卻清晰無比:

“陛下……您的命火……現在是真的了。”

蕭玄策渾身一震,瞳孔驟縮。

他低頭看向懷中人,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可嘴角仍掛著那抹譏誚又慈悲的笑。

他猛然意識到——那枚一直貼身佩戴、鎮壓命火的玉鎖,此刻竟不再發燙,反而溫潤如初,彷彿真正成了護佑帝王的信物,而非吞噬忠魂的囚籠。

他怔怔望著她,喉結滾動,眼中翻湧著從未有過的驚濤駭浪。

權力、猜忌、掌控、算計……他一生以鐵腕執棋天下,卻從未想過,有人願以命為炬,隻為燒掉他頭頂那盞用萬人性命點燃的長明燈。

風起,吹散最後一縷星火。

他抱著她,久久未動,彷彿時間就此凝固。

而遠處宮闕之上,晨鐘未響,殿前燭火卻忽地無端一晃——

旋即,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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