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87章 燈滅了,債還沒完
燈滅了,債還沒完。
沈青梧昏睡第七日,昭儀殿內死寂如墓。
燭火無風自熄,連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龍涎煙都凝在半空,彷彿被什麼無形之物吞噬殆儘。
唯有她心口那一道暗紅微光,時明時滅,像一口枯井裡最後跳動的火星——那是燼兵殘魂歸源前,偷偷藏進她心脈的最後一縷火種,正以自身灰飛煙滅為代價,替她吊著命。
影七跪在榻前,指甲摳入掌心,眼睜睜看著主子的氣息一日比一日薄。
她曾是宮中最冷酷的暗衛統領,殺人不眨眼,可此刻卻怕得不敢閤眼。
她知道,若這絲火種熄了,沈青梧便真的走了,不是死於刀劍,而是魂魄焚儘,連輪回資格都被地府收回。
忽然,沈青梧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影七猛地抬頭,隻見她指尖緩緩抬起,在床沿斑駁血跡上顫抖著劃下三字——
“地……下……有……根。”
聲音未出,氣若遊絲,可那三個字卻像刻進了磚石深處,帶著幽冥判官獨有的血契之力,滲出森然寒意。
話音落下的刹那,整座昭儀殿猛然一震!
地麵龜裂,井水翻湧,一股腥腐之氣從井口噴薄而出。
漆黑的水麵浮起細碎骨屑,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隨波打轉,竟隱隱拚成半個殘缺符文。
殿外守夜的太監驚叫一聲癱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廊下燈籠接連爆裂,火芯落地不熄,反而逆著風勢爬行數寸,才化作灰燼。
地下,有什麼東西醒了。
而且,正從皇陵方向,緩緩向皇宮腹地蔓延。
訊息傳到乾清宮時,蕭玄策正在批閱奏摺。
他抬眸的一瞬,手中玉鎖驟然發燙,幾乎灼傷掌心。
他盯著那枚曾吸儘忠魂、鎮壓命火的古玉,如今溫潤如初,可就在這一刻,鎖芯深處竟滲出一絲烏黑黏稠的液體,順著紋路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指尖。
他瞳孔微縮。
這不是血,也不是油。
這是怨。
是埋葬了三百年的不甘與詛咒,在悄然複蘇。
他起身,大步走出宮殿,身後百官無人敢言。
龍袍獵獵,踏過長階如踏刀鋒。
當他踏入昭儀殿那一刻,滿室陰寒撲麵而來,連呼吸都結出霜霧。
他走近床榻,凝視著沈青梧蒼白如紙的臉。
她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黑袍鬆垮垂地,銀發散亂鋪陳,左臉焦痕如烙印般醒目。
可即便如此,她仍像一柄藏在朽木中的利刃,哪怕將斷,也透著令人膽寒的鋒芒。
就在這時,她突然睜眼。
雙目無神,卻直直望向乾清宮地基深處,喉嚨裡擠出嘶啞到近乎非人的聲音:
“不是燈……是樹。”
蕭玄策心頭一震。
“用命火澆灌三百年的‘命脈之根’……它要把整個皇宮——都變成燈油!”
她猛地掙紮坐起,脖頸青筋暴起,似有萬千怨魂在體內衝撞。
她咬破舌尖,鮮血濺在唇邊,終於逼出一線清明。
識海之中,焰瞳殘念低語如風:“陣眼不在地表……而在開國太祖棺槨之下,萬骨滋養而成的‘魂髓根脈’……你看到的命火,不過是枝葉;真正的根源,早已紮進龍脈之心。”
沈青梧喘息著,指尖顫抖卻堅定地指向影七:“取圖來——皇陵全卷。”
影七立刻奉上殘破卷軸。
那是當年她從守燈司密庫奪出的半幅《山陵誌》,記載著曆代帝陵佈局,唯獨中央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刻意剜去。
沈青梧深吸一口氣,以指尖割破手腕,任判官之血滴落圖紙中央。
血跡浸染之處,紙麵扭曲翻騰,竟浮現出一圈圈猩紅符文,層層巢狀,宛如活物蠕動。
最終凝聚成一句銘文:
“生者為薪,死者為壤,帝心為種,國運為光。”
她笑了,笑聲沙啞破碎,卻透著徹骨譏諷。
“原來他們從沒想靠忠魂護國……他們是把皇帝也當成了燃料。”
三百年前,初代帝王簽下契約,以為借幽冥之力可保江山永固。
殊不知,所謂“照命燈”根本不是守護之器,而是一株以帝王命格為種、萬民性命為養料的邪樹。
每一代君王登基,便是新一次播種;每一次祭祀忠魂,都是澆灌根係的養分。
而守燈司,不過是一群被矇蔽的園丁,世代看護這棵吞噬王朝氣運的巨根。
她終於明白,為何曆任皇帝皆不得善終,為何早夭皇子層出不窮,為何暴斃妃嬪屍骨無蹤……
不是天命,不是陰謀。
是供養。
“陛下,”她轉向蕭玄策,眼神冰冷如冥河倒映,“您頭頂那團金芒,從來不是您的榮耀——是它在吸您的血。”
蕭玄策站在原地,臉色鐵青。
他一生掌控天下,算計人心,卻從未想過,自己也不過是祭壇上的一頭牲畜,活著,隻為燃燒。
殿外雷聲滾滾,烏雲壓頂,整座皇宮彷彿沉入深淵。
而地底深處,那股黑水仍在緩緩流動,帶著碎骨與怨念,無聲攀爬。
沈青梧緩緩閉眼,指尖撫過心口那道微弱火光,低聲呢喃:
“還沒完……還遠沒有完。”
當夜,風雨欲來,宮燈儘滅。
一道身影從昭儀殿悄然遁出,披著夜色,朝著欽天監的方向而去。
殘軀如紙,腳步卻穩。
因為她知道——
真正的陣眼,還在地下最深處等著她。夜雨未至,風已如刀。
沈青梧的身影掠過欽天監高牆時,幾乎與影子融為一體。
她腳步虛浮,每踏出一步,心口那縷燼兵留下的火種便微弱一分,彷彿隨時會湮滅在無邊的寒夜裡。
可她不能停——地底的脈動越來越清晰,像千萬亡魂在低語,又像一根無形的線,從她的命格深處被拽出,直指皇陵最幽暗的心臟。
欽天監密室常年封禁,唯有掌監持有銅鑰。
但她不需要鑰匙。
指尖劃過石門縫隙,一縷殘存的判官之力滲入紋路,血契低鳴,機關應聲而解。
門開刹那,腐朽之氣撲麵而來,夾雜著紙頁黴變與骨粉混合的腥味——這裡埋藏的不隻是星圖曆法,更是王朝不敢示人的命脈真相。
她在角落翻出那冊《地脈誌》殘卷。
羊皮泛黑,邊角蟲蛀斑駁,字跡用硃砂與人血混寫,觸之發燙。
一頁頁翻過,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早夭的七皇子葬於北嶺槐林,屍骨三年後失蹤;
賢妃暴斃當晚,宮人將其秘葬於太極殿地基之下;
先帝幼妹未及及笄,竟以“衝喜”為由埋入皇陵禁坡……
這些名字、地點、時辰,原本散落各處,無人串聯。
可當她以冥途之力將血脈怨念逆溯,指尖在地圖上連點成線——一幅螺旋狀的脈絡赫然浮現!
那軌跡如蛇盤繞,層層深入地底,最終彙聚一點:皇陵腹心,龍脈交彙之眼。
“不是偶然……是獻祭。”她嗓音沙啞,“每一具屍體,都是養料;每一次死亡,都在澆灌它。”
她閉目,強壓體內翻湧的黑氣,咬破舌尖喚醒最後一絲清明。
識海震蕩間,她催動殘存冥途之力,神識如刃,刺入地脈深處。
幻象驟現。
地底萬丈之下,不見泥土岩石,唯有一株巨樹盤踞黑暗——主乾由無數扭曲黑骨纏繞而成,森然虯結,如活物般緩緩搏動。
每一根枝杈都掛著一盞熄滅的骨燈,燈芯枯槁,卻仍殘留著模糊人臉,那是曆代被抽走命火的忠魂。
而整株邪樹的頂端,並非花葉,而是一顆懸浮跳動的赤紅心臟!
它裹在灰燼與鎖鏈之中,表麵浮現出太祖麵容的殘影,雙目緊閉,唇角詭異上揚。
那是——命核。
初代帝王以自身魂魄為種,與幽冥契約共生三百年的核心!
“生者為薪,死者為壤,帝心為種,國運為光……”
原來這句銘文,從來不是護國誓言,而是食國之咒。
她猛然睜眼,神識崩斷,嘔出一口黑血。
身體幾乎癱軟在地,全憑手中金釵支撐才未倒下。
可她眼中寒光更盛,沒有恐懼,隻有殺意沸騰。
“你想活著吸儘天下命格?”她冷笑,顫抖的手將金釵折斷,磨尖一端,在掌心狠狠劃下,“那就看看,誰纔是真正的——根。”
回到昭儀殿,她跪坐在地,以斷釵為筆,心頭血為引,在青磚之上畫下逆轉因果的陣紋。
一筆一劃,皆是她與地府契約的殘響,是趕屍人學來的禁術,是判官之血對命理的反噬。
血紋成陣那一刻,整座宮殿的地基發出沉悶嗡鳴,似有遠古回應自九幽傳來。
梁柱震顫,塵灰簌落,連那口枯井中的黑水也開始逆旋成渦。
她低頭,看見自己掌心浮現出一道漆黑藤蔓狀印記,正緩緩蠕動,如同活物蘇醒。
遠處,皇陵方向,一道幽光自地縫升起。
無聲無息,一縷細若發絲的根須,破土而出,朝著她的寢殿悄然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