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93章 我寫的不是字
大火熄了三日,冷宮偏殿如死水一潭。
殘瓦樓下的風帶著焦土腥氣,卷過沈青梧蒼白的唇。
她躺在破席之上,氣息微弱得幾乎與塵埃同頻。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扯肺腑,陽氣枯竭的軀殼早已不該再醒——可她醒了。
睜開眼的第一瞬,血字入目。
“罪人沈氏,當永鎮幽獄。”
那行紅痕浮於橫梁陰影之下,濕漉漉地滴著,彷彿剛從誰的心口剜出。
她抬手抹去,指尖劃過木紋,卻割開一道深口,鮮血順著手腕蜿蜒而下,與舊疤重疊——那道由逆轉正的“赦”字,此刻竟微微發燙。
幻覺?還是……冥罰已至?
“不是幻。”斷筆蹲在角落,手中一支禿筆輕顫,聲音沙啞如紙頁摩擦,“墨言雖滅,但‘信’未斷。隻要還有人信那些偽判為真,它們就會繼續在紙上、在人心上重生。”
沈青梧閉上眼,指尖按住心口。
那裡本該跳動的地方,如今隻有一縷微光搖曳,像是隨時會熄的燈芯。
她以魂契探向地府契約,意識沉入幽冥深處。
刹那間,寒意刺骨。
律條邊緣,竟爬滿細密硃砂紋路,如藤蔓般纏繞著“赦”字烙印,絲絲滲血。
那是規則被汙染的征兆——有人,或某種東西,在篡改審判本身。
她的手指猛地攥緊。
這不是結束。這是開始。
就在這時,影七悄然現身,肩扛一具屍身。
是第六名自儘的嬪妃。
六人皆曾染“墨病”,瘋癲囈語,最終各自寫下遺書:“我們贖不了她。”
沈青梧盯著屍體,目光落在她裸露的手臂上。
麵板表麵浮現新字,墨跡深入皮肉,似從內裡長出:“我有罪……我該死……”
她俯身,取出燼兵殘火點燃骨燈。
燈火幽藍,映照魂影浮現——那女子魂魄蜷縮如嬰,被無形鎖鏈捆縛,口中機械重複著同一句話,眼神空洞,毫無自主。
沈青梧瞳孔驟縮。
她們死了,卻仍在認罪。
不是被殺,而是被“書寫”至死。
墨刑堂真正的手段,並非毒藥刀劍,而是用百年偽判文,將“罪”的概念刻入魂魄底層認知。
哪怕肉身消亡,魂靈仍自我審判,甘願墮入地獄。
這已不止是人間陰謀。
這是對冥途秩序的褻瀆。
“他們在篡改輪回。”斷筆低聲道,“用謊言織成天網,讓無辜者背負莫須有的罪責,讓惡人逍遙於陰陽之外。”
沈青梧緩緩起身,腳步虛浮,卻一步未退。
她忽然笑了,嘴角裂開一道血痕:“既然他們用文字殺人……那我就用文字,把他們的神壇燒乾淨。”
與此同時,紫宸殿中,蕭玄策立於案前,麵色鐵青。
嚴府書房所有典籍皆化焦灰,唯有一冊《正心錄》完好無損。
他親自翻閱,紙頁泛黃,字跡端正肅穆,可當他讀至某段時,太陽穴突突跳動,耳畔驟然響起低語:
“陛下亦有罪……瞞天篡位,弑兄屠弟……九泉之下,父皇不曾原諒你……”
“滾!”他怒摔書冊,玉案轟然碎裂。
影衛押來嚴閣老。
昔日權傾朝野的老臣如今雙目失明,眼眶流血,卻被鐵鏈鎖在寒鐵椅上。
他仰頭大笑,笑聲淒厲如鴉鳴。
“我不是寫書的人……我是被書寫的人!”
“百年前那個瘋學士的執念,早已寄生在每一支朱筆裡!你們以為我們在寫字?不……是字在寫我們!”
話音未落,他猛然張口,噴出一片墨紙,上書兩個血字——
謝昭。
火焰憑空燃起,紙片瞬間焚毀,連灰都不剩。
殿內死寂。
蕭玄策站在原地,指尖冰涼。
謝昭……這個名字,已被他下令從史冊抹去整整十年。
可如今,它卻從一個將死之人的嘴裡,帶著詛咒歸來。
冷宮深處,沈青梧握緊手中骨燈,火光映照她眼中決意。
她望向窗外,廢墟方向陰雲不散。
文淵閣的灰燼之下,埋著太多未解之謎。
墨刑堂為何選她為祭?
偽判文源頭何在?
那個被抹去名字的謝昭,又究竟是誰?
她低頭看向身邊十歲的小書,孩子眼神渾濁,仍有洗腦殘念未清。
“想活嗎?”她問。
小書顫抖點頭。
“那就跟我走。”她說,“去挖出第一支筆蘸血寫下的真相。”
夜風穿廊,吹動殘幡。
而在文淵閣廢墟最深處的地底,一口青銅匣靜靜沉眠,其上刻著半句未儘之言——
吾以文正世……大火焚儘三日後,文淵閣的廢墟仍如死獸般匍匐在皇城西北角。
殘垣斷壁間陰風不散,碎瓦之下埋著未燼的紙灰,像是一場被強行掐滅的呐喊。
沈青梧踏足其上時,腳底傳來刺骨寒意。
她披著一件褪色的素袍,腕上的“赦”字疤痕已由逆轉正,此刻隱隱發燙,彷彿冥途之門正在她血脈中低語。
小書緊攥她的衣角,十歲的孩童眼神渾濁,卻本能地顫抖——這地方,連魂都不敢來。
“就在這裡。”斷筆蹲下,禿筆尖輕點地麵某處,“青銅匣封了百年,壓著‘信’之源。若不破它,偽判便會不斷重生。”
沈青梧沒說話,隻是俯身,用金釵挖開焦土。
一寸、兩寸……每深入一分,心口那縷微光便劇烈搖晃一次。
陽氣將竭,但她不能停。
她不是為了活而戰,是為了讓那些被文字殺死的人,重新開口。
終於,鐵器觸到硬物。
她拂去塵灰,露出一口布滿銅綠的青銅匣。
匣麵刻著半句殘言:“吾以文正世……”字跡深陷,似含無儘悔恨。
她指尖劃過邊緣,血痕滲出,滴落於鎖扣。
刹那間,一道幽光自匣內透出,震得四周瓦礫簌簌抖動。
匣蓋自動開啟,一本泛黑的血書靜靜躺臥其中,紙頁乾涸如枯皮,卻仍散發著濃烈怨念。
【吾以文正世,反被文噬。】
【若後人見此書,切記:筆不能替天行道,唯有心可判生死。】
十二個字,字字帶血,筆鋒扭曲如掙紮之人最後的抓撓。
沈青梧凝視良久,忽然咬破指尖,將血按在書頁中央。
魂契共鳴驟起!
虛空中浮現出一道模糊身影——身穿墨刑官袍的老者,麵容枯槁,雙眼空洞,手中握一支早已折斷的朱筆。
他望向沈青梧,眼中竟閃過一絲欣慰。
“你醒了……遊判之軀。”他的聲音像是從九幽深處擠出,“他們用‘信’鑄牢籠,讓人自己認罪,比刀斧更狠。”
“怎麼破?”沈青梧問,嗓音沙啞如裂帛。
老者嘴角扯出一抹慘笑:“要破‘信’之毒,需讓天下人親眼看見——‘字’是怎麼吃人的。”
話音未落,殘念崩解,化作點點血光,融入沈青梧心口那縷微光之中。
契約烙印微微震動,彷彿有新的律條正在成形。
夜幕降臨,冷月懸空。
沈青梧立於廢墟高台,金釵為筆,經血為墨,在虛空緩緩勾畫一個古篆“顯”字。
每一筆落下,都像是割開自己的經脈。
鮮血順著手臂流淌,滴入焦土,瞬間蒸騰成霧。
“九千血巡使,聽我召引——”
她閉目,魂契全開,直通幽冥深處。
刹那間,萬籟俱寂。
緊接著,整座皇城上空猛然爆發出赤紅光影!
無數虛影浮現——宮女跪地自書“我有罪”,筆尖刺喉;妃嬪瘋癲撕紙,口中喃喃認罪;學子伏案嘔血,墨跡爬滿全身……她們的臉一一掠過天際,哭聲、哀嚎、控訴交織成河,衝刷著每一個人的心神。
百姓跪倒痛哭,守衛僵立原地,連宮牆上的飛鳥都停止振翅。
沈青梧立於高台,聲音穿透長夜:
“這不是病,是刑;這不是律,是殺。現在——你們還信嗎?”
風起,一片焦葉飄落腳邊,背麵隱約浮現一行字跡,墨色未乾:
“若我還醒……第一個要見的,不是皇帝,是謝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