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97章 我是認罪的判官
暴雨如注,山野荒涼。
沈青梧跪在屍堆之上,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混著血與泥。
眼前這一幕,是她永生無法抹去的夢魘——前世最後一夜,她還是趕屍人門下的少年學徒,背著師父未完成的遺願,在亂葬崗中尋找一具不該消失的屍體。
可等來的不是真相,而是背叛者的刀鋒,和滿地橫陳的同門屍首。
此刻,她站在幻境中央,卻像真正回到了那個雷火交加的夜晚。
玉鎖貼上眉心,寒意直透魂魄;金釵深陷心口,心頭血汩汩湧出,沿著指尖滴落在那枚古老的“生”字印訣上。
刹那間,天地失聲,萬籟俱寂。
陣法逆轉,時空倒流,她的意識穿透生死界限,重回契約締結之刻。
地府使者立於雷霆之中,黑袍翻卷如冥河倒懸。
老判的身影模糊不清,彷彿由霧氣凝成,唯有眼中兩點幽光,照見因果輪回。
“你若執契,便不能再做凡人。”
“你若判人,必先自裁其罪。”
當年那句誓言,如今聽來,竟帶著千鈞重量壓進肺腑。
年輕的自己抬起頭,渾身濕透,眼中卻燃著不滅的火:“我無所懼。”
沈青梧望著那個倔強的身影,胸口劇烈起伏。
她曾以為那是勇氣,現在才懂,那是無知者無畏的悲壯。
她想衝過去搖醒那個少年,告訴她這契約背後要付出的是什麼——是日日夜夜承受冤魂哀嚎,是每一次審判都割裂自己的魂魄,是明明看得清人心黑暗,卻不得不親手將刀插入胸膛,隻為維持一絲秩序。
可她不能動。
隻能看著,隻能聽著,隻能感受著那份早已被遺忘的痛楚重新撕裂心臟。
“這是幻術!醒來!”無麵人的怒吼炸響在虛空之中,如同萬千怨魂齊哭。
他揮臂猛擊哭鐘——
第一聲,百鬼夜行,陰風貫耳;
第二聲,大地崩裂,岩漿翻湧;
第三聲,沈青梧體內契約紋路竟開始剝離!
一道道銀線般的符文從經脈中浮起,轉瞬焦黑、碎裂,化作灰燼飄散!
“沈青梧!你違逆天道,妄斷生死,今日若不親口認罪,萬魂共噬,永墮無間!”
四罪盟眾齊喝,聲浪如潮,衝擊著她殘存的神識。
香奴的殘煙纏繞鼻息,幻化出無數哭泣女子,伸手抓向她的眼;影繡銀線刺入腳踝,牽動四肢如傀儡;骨燈殘火映出斷臂冤魂,尖嘯著詛咒她的名字;墨刑朱筆淩空書寫偽律,妄圖篡改她靈魂深處的真契。
四重劫難,層層疊加。
而她依舊跪著。
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血。
她緩緩抬頭,望向那團由萬千罪魂聚合而成的無麵虛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們說我該罰,因為我殺了你們?”
她笑了,嘴角溢血,笑容卻冷得刺骨。
“可你們忘了——是誰逼良為娼?是誰設局陷害?是誰把毒藥放進她們的茶盞?是誰親手把刀遞到劊子手手裡,再躲在幕後冷笑?我不過是個執筆之人,我把你們藏在暗處的罪,照進了陽光。”
她頓了頓,指尖顫抖,卻堅定無比地將金釵拔出半寸,又更深地刺入心口,鮮血噴灑而出,染紅玉鎖上的古老銘文。
“但你說得對……我不是無罪。”
全場驟然一靜。
連哭鐘的餘音都停滯了一瞬。
沈青梧的聲音漸漸揚起,一字一句,如刀刻石:
“我沈青梧,罪在執契!明知此途通向死亡,仍選擇前行;罪在代天行罰,以凡軀擔判官之責;罪在聆聽萬魂之苦,卻無法救一人於塵世沉淪!”
她猛然將金釵狠狠插入玉鎖中心,血光爆綻,契約殘卷驟然燃燒,燃起一道幽藍火焰!
“所以我認罪——”
話音未落,整座地底深淵轟然震動。
萬魂齊嘯,如江海倒灌,天穹欲裂。話音落,萬魂齊嘯。
那聲“我認罪”如驚雷劈開冥淵,震得整片地底空間寸寸龜裂。
幽藍火焰自玉鎖中噴薄而出,化作一道螺旋升騰的光柱,直貫穹頂。
契約焦痕在火中褪儘,取而代之的是銀白光輝如瀑傾瀉,照徹黑暗深處每一縷遊蕩的殘魂。
四罪殘黨首當其衝——香奴所化的青煙被光刃撕碎,哀鳴未絕便已消散;影繡銀線寸寸斷裂,彷彿提線木偶驟然斷弦,傀儡般癱倒;骨燈殘火猛烈搖曳,終在一聲淒厲尖嘯中斷滅;墨刑朱筆淩空扭曲,似要掙紮反抗,卻被銀光纏繞,寸寸碾成灰燼!
“不——!”無麵人怒吼,身影劇烈震蕩,由萬千怨念凝聚的形體開始崩解,“你竟以自身為祭?!審判豈容認罪者執掌權柄!”
沈青梧緩緩站起,風雨幻境依舊打濕她的衣袍,可她的眼神卻如破霧之月,清明而冷冽。
一縷青絲自鬢邊滑落,飄於血雨之中,無聲斷折。
“秩序不該建立在謊言之上。”她聲音輕,卻壓過了萬鬼嘶嚎,“你們說我是劊子手,可真正的罪,從來不在執刀之人手中,而在藏刀之人心裡。”
她抬手,指尖劃過虛空,九千冤魂從岩縫、井底、碑下掙脫而出,枷鎖像玻璃一樣破碎。
那些曾被活埋的祭判童魂,那些被剜舌焚骨的宮婢殘魄,那些含冤沉井的妃嬪執念……皆在銀光中舒展身形,臉上浮現出百年未見的安寧。
“走吧。”她低語,“我不能送你們入輪回,但我還你們一個‘真’字。”
九千魂影仰天長嘯,非怨非怒,而是解脫。
它們彙成一道浩蕩光流,衝破地心井頂,直上雲霄,彷彿撕開了天幕一角,讓久違的星辰得以窺見人間。
幻境破碎,現實歸位。
地心井劇烈震動,岩層崩塌,祭判空碑轟然炸裂,露出下方幽深坑洞——層層疊疊的白骨堆積如塔,最小的骸骨蜷縮在最底層,指骨尚握著一枚褪色的紅繩鈴鐺。
沈青梧踉蹌後退,脊背撞上冰冷石壁。
腦海如遭重錘擊打,前世記憶如潮水退去——趕屍路上的風沙、師父臨終的囑托、同門慘死的夜晚……一切都在消散,像被某種力量強行剝離。
她低頭,望著手中染血的金釵,忽然怔住。
“我是誰……”她喃喃,指尖顫抖,“為何在這裡?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就在此時,腳步聲踏碎餘震。
蕭玄策衝入陣中,玄甲染塵,袍角撕裂,眼中卻燃著近乎失控的痛意。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力道之大彷彿要將她揉進骨血。
玉鎖被他緊緊貼於她心口,低啞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從未有過的脆弱與堅定:
“你是沈青梧。三更雨,五更鼓,我等了你十九年。這一次,換我來贖你。”
遠處,燼兵遺留的骨燈忽明忽暗,殘火映出她手腕內側那道“赦”字——原本倒書的逆紋,如今已轉為正書,邊緣金光流轉,似在回應某種遙遠的召喚。
而她心口,那枚由金釵刺入留下的傷痕,正緩緩凝結成一道暗紅印記,形如古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