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14章 我的命燈
昭仁殿地庫的餘燼還在石縫間冒著青煙,空氣中彌漫著焦皮與魂灰混雜的腥氣。
沈青梧躺在蕭玄策臂彎裡,像一具被抽走魂魄的偶人,四肢冰冷,脈息微弱得幾乎觸不到。
可她的意識並未沉淪——在識海最深處,有一縷殘念正輕輕哼著那支斷續的采蓮謠。
小蟬的聲音細如遊絲,卻每一句都像針尖挑動她將熄的命燈。
“姑娘……彆睡……火種還在……它怕黑……”
沈青梧想回應,卻發現七感儘封,連痛覺都遲鈍了。
她隻能靠記憶去感知自己的身體:麵板下爬行的紅線已蔓延至脖頸,那是血契反噬的痕跡,如同毒藤纏心。
而更深處,那個曾穩懸於心竅的冥途火種,此刻竟在識海中搖曳不定,忽明忽暗,彷彿隨時會熄滅。
主棺焚毀,並不意味著終結。
她忽然明白了——九魂未歸冥,是因為“代罪閉環”尚未完成。
他們不是不願走,而是無法走。
地府律令講求因果閉環,有罪者認罪,冤魂方能解脫。
如今墨槨化灰,墨老已死,供罪之人不在,贖罪之言未出,契約便成了無根之火,隻能不斷燃燒她的陽壽來填補空缺。
她在黑暗中咬破舌尖,劇痛讓她短暫恢複一絲感知。
血腥味在口中炸開,意識如風中殘燭猛地一跳。
她試圖以魂契召喚九棺童殘念,可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死寂。
沒有聲音,沒有回應,甚至連怨氣都不再波動。
就在這瀕臨崩潰之際,一道稚嫩的聲音從牆縫滲入,帶著泥土與棺木的氣息:
“他們不願走……因為他們還沒聽見‘赦’。”
是閉目。
那個天生無瞳、能聽棺語的守魂童,此刻正蹲在殿外牆根下,手指貼著磚石,像是在傾聽大地的心跳。
沈青梧心頭猛然一震。
赦——不是她單方麵施予,而是必須由加害者親口承認罪責,才能開啟輪回之門。
可現在,墨家父子皆亡,血契執筆人已滅,誰還能說那句“我罪當誅”?
難道這百年詛咒,註定要由她這個外來者,用性命填完最後一筆?
她忽然想起鐵手臨死前藏匿的那枚“縛魂釘”。
釘頭刻著一個“沈”字,當時她以為是針對她的殺局,如今才懂——那是誘餌,是陷阱,是要讓她成為第十個替罪童,承接所有未贖之孽,永鎮龍脈之下。
他們要的從來不是終結,而是延續。
隻是換了個名字,換個皮囊。
寒意從骨髓裡滲出來,比死亡更冷。
而就在此時,她察覺到腕上紅繩微微一顫。
蕭玄策的手正輕輕撫過那褪色的結扣。
他坐在床畔,帝王冠冕未卸,龍袍染塵,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蒼白的臉。
太醫早已退下,藥爐冷透,無人敢問一句“她還能醒嗎”。
他也不問。
隻是盯著她,像要看穿她到底是不是人。
幻境中的畫麵仍在腦海翻湧:那些蜷縮在金絲楠木棺裡的孩童,赤足裸身,眼窩深陷,齊聲喚他“皇帝哥哥”,聲音稚嫩又淒厲:“我們跟疼……你登基的時候,踩的是我們的骨頭。”
他曾以為那是幻術,是妖法。
可牆上那道金光映出的影子,九具紙紮童偶齊齊跪拜,低頭叩首,分明是在謝她——謝她為他們討回一句遲來百年的公道。
他的手指緩緩收緊,嗓音低得幾不可聞:“若你說的都是真的……朕該如何還?”
話音落,沈青梧的指尖忽然顫了一下。
一縷極淡的金光自她心口“赦”字紋路中滲出,順著血脈遊走,在牆麵投下微弱光影——那九具紙童輪廓再度浮現,這一次,竟緩緩轉頭,麵向蕭玄策,齊聲開口,無聲勝有聲:
你要怎麼還?
蕭玄策瞳孔驟縮,脊背僵直,帝王的鎮定第一次徹底碎裂。
他終於信了。
這不是妖術,是債。
祖宗欠下的,血脈代償;江山坐穩的,魂骨鋪路。
而她,是來收賬的。
殿內死寂,唯有風穿窗欞,吹動帷帳輕晃。
而在沈青梧的識海深處,冥途火種最後一次微弱閃動,似將熄滅。
陽壽將儘,魂契殘破,若再不完成閉環,不僅九魂永困,她也將淪為怨靈,墮入無間。
可認罪之人已死,贖罪之言難出……
除非——
她睜開了眼。
沒有動作,沒有氣息,甚至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但那一瞬,她的神魂已在深淵中立起。
既然無人可赦,那就由她代筆。
既然無人認罪,那就由她逆寫。
她開始調動體內最後一絲陽氣,沿著經脈逆行而上,逼向心竅。
每一步都如刀割筋絡,鮮血從七竅緩緩滲出,浸濕枕巾。
她不能動,不能言,卻能在識海中點燃那點殘火。
她記得那支金釵,斷裂的釵尾還藏在裙褶裡。
也記得那九個名字——本不該存在,卻活生生被抹去的皇子封號。
隻要還有一線火種未滅,她就能畫出一條逆途。
一條不屬於地府律令,卻專為複仇而生的——冥逆之道。
第214章
我的命燈,燒的是你們的墳頭紙(續)
血,是最後的語言。
沈青梧睜著眼,卻看不見。
她的世界早已沉入識海深處——那是一片被怨氣浸透的冥淵,黑霧翻湧,屍骨浮沉。
但她能“聽”到,九道殘魂在暗處低泣,在怒吼,在掙紮著不肯歸來。
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百年前那一道“替生詔”,將他們從玉牒上抹去,連魂魄都被釘入龍脈,成了皇權延祚的祭品。
她不能等了。
指尖微動,斷裂的金釵自裙褶滑落掌心。
尖銳的一端毫不猶豫刺入左手掌心,鮮血汩汩而出,順著經脈倒灌迴心竅。
她以自身精血為引,點燃識海中那縷即將熄滅的冥途火種。
火焰幽藍,搖曳如風中殘燭,卻倔強地不肯墜落。
她開始寫。
用血在裙裾上一筆一劃落下九個名字——
昭胤、承熙、景和、允修、懷宣、啟明、繼安、崇元、靖淵。
每一個字都像在剜她的心。
這些本該載入史冊的皇子封號,卻被一道密旨焚於宮檔案房,連同他們的啼哭與骨灰,一同掩埋在皇陵地脈之下。
如今,她以凡人之軀,逆天而書,每寫一字,便有千鈞怨念轟然砸向神魂。
但她笑了。
笑得淒厲,笑得決絕。
“我給你們一個出口。”她無聲開口,唇未動,魂語卻穿透冥界,“但你們也得給我一句真話——是誰下令‘替生’?”
刹那間,陰風貫體,九道冤魂齊齊衝入她識海!
靈魂如被千萬根鋼針穿刺,每一寸記憶都被撕裂重演:她看見自己前世被師兄推下斷崖,聽見母親臨終前喚她乳名;她看見九具瘦小身軀蜷縮在棺中,口含硃砂,額貼黃符,被人皮畫成壽棺鎮紋……痛,不隻是她的,也是他們的。
怨,不止是死者的,更是這百年來被掩蓋的真相。
可她不躲。
她張開雙臂,任怨毒灌頂,任神識崩裂,隻在識海中央立起一座虛妄祭壇——以己身為薪,以血為油,點燃最後一道“歸藏印”。
逆寫的印痕在心頭成型,方向與地府律令完全相反。
這不是超度,是逼供;不是赦免,是索債!
九聲齊響,如鐘震幽冥:
“先帝詔,太後監,掌棺司行。”
話音落,沈青梧猛地仰頭,七竅齊出血線,嘴角卻揚起一抹近乎癲狂的笑意。
找到了。
不是陰謀,是共謀。
不是一人之惡,是一朝之罪。
皇帝的父親、當朝太後的年輕歲月、掌管皇家殯儀的秘衙——三方聯手,以九子替命,換一帝登基、江山穩固。
“好……”她喃喃,聲音輕若遊絲,卻帶著焚儘天地的狠意,“那我就把這句話,燒進地脈。”
她引動心頭最後一口純陽之血,轟然引爆心竅深處那個古老的“赦”字烙印。
霎時間,火光由內而外透體而出,赤紅如熔岩奔流,竟將整間寢宮染成血獄般猩紅!
牆上影子扭曲拉長,九具紙童虛影跪伏一圈,齊齊抬頭,望向虛空。
窗外銅鈴無風自響,一聲、兩聲、三聲……繼而連成一片哀鳴。
遠處皇陵方向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大地微顫,彷彿沉睡的龍脈被烈火灼醒。
而在她昏厥前最後一瞬,腕上那根褪色紅繩突然斷裂,飄然落地,竟自行燃起幽藍火焰。
火中浮現出一道微型碑文虛影,字跡斑駁卻清晰可辨——正是那九個皇子的名字,以及一行血書小字:
“此債未清,輪回不開。”
虛影緩緩沉入地板縫隙,消失不見。
殿門轟然被推開。
蕭玄策站在門口,帝王袍角帶風,臉色劇變。
他親眼看著那團幽火沒入地底,也聽見了那九聲來自地底的控訴。
他不再是那個高坐龍椅、俯瞰眾生的君王,而是一個被血脈詛咒釘在曆史恥柱上的繼承者。
而她,正在用自己的命燈,燒他們的墳頭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