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22章 我給“真”字辦出生
夜,風如刀割。
太廟地庫深處,陰氣凝成霜霧,在石壁上結出蛛網般的冰紋。
沈青梧赤足踏過冰冷的青磚,每一步都像踩在碎骨之上。
她已三日未眠,識海幾近崩裂,陽壽如沙漏將儘。
可她不能停——那一道由血寫就的“赦”字懸於朝堂,如同利劍出鞘,斬斷了無數偽詔之根,也徹底激怒了那些藏在史冊陰影裡的亡魂。
宗室三王聯名上表,斥她為妖女,說她廢祖宗筆墨、亂天下綱常;老親王當庭擲笏,白發顫動:“若無史載,何以為君?”那一聲怒吼,不隻是對皇帝的逼宮,更是對“真實”定義權的死守。
而沈青梧知道,真正的風暴,從來不在朝堂之上,而在太廟之下——那股自宗廟升騰而起的共業怨念,沉重得幾乎壓塌她的神魂。
那是曆代被抹去真相的皇族集體恐懼:他們不敢被記住,也不敢被遺忘,隻能以扭曲的方式附著於禮製與典籍之間,化作無形枷鎖,禁錮所有敢於言真之人。
若不在此刻立下新的“真實之錨”,她所做的一切,終將被反噬成灰。
她走入地庫最深處,九塊殘碑靜立如墓。
這是曾被銷毀的皇子封號碑,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場謀殺、一次篡改、一場無人知曉的冤屈。
小錄殘唸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他們連哭都沒人聽見……判官,你要替我們說話。”
她閉眼,將九位皇子的封號逐一烙入識海,又引新生兒第一聲啼哭為引,喚醒沉睡的記憶火種。
這些聲音、名字、氣息,都是未被書寫的真實,是曆史夾縫中掙紮的微光。
她走向石語殘碑。
那是一座幾乎碎裂的古碑,表麵布滿焦痕,僅存一絲靈識苟延殘喘。
傳說它是初代史官以心頭血祭煉而成,能照見文字背後的真意。
如今,它早已被朝廷棄用,視為異端。
沈青梧割開手腕,鮮血滴落碑麵。
“你說真話,我來立證。”她聲音輕得像夢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碑麵微光一閃,一道虛弱卻清晰的意識傳出:
“敢說者生,敢書者死……你若不怕,那就寫吧。”
她拔下發間金釵,刺入心口“赦”字印記,以自身精血為墨,以魂魄為紙,在虛空一筆一劃,寫下那個字——
第一筆落下,地庫震動。
一段塵封記憶浮現:某年冬夜,太後命人將賢妃溺斃於溫泉,再嫁禍給一名啞巴宮女,事後焚屍滅跡,史書隻記“賢妃暴卒”。
畫麵中,那宮女跪地叩首,口不能言,眼中淚水混著血水滑落。
第二筆劃下,寒風呼嘯。
稅冊篡改之案重現:某月閣老勾結戶部主事,虛報災情,貪沒賑銀百萬,導致三州饑民易子而食。
案發後,主犯僅貶官三級,反升虛職,而揭發此事的禦史,被以“妄議朝政”之罪淩遲處死。
第三筆完成,整座太廟地脈轟鳴。
更多畫麵奔湧而出——皇子夭折實為毒殺、邊關戰功遭冒領、皇後難產竟是藥中含蠱……每一幕都被刻意抹去,每一樁罪都被裹進“正史”的黑袍之中。
當最後一筆收鋒,金色光芒自虛空中炸開,直衝穹頂!
“真”字懸浮半空,流轉著古老而威嚴的符文之力,彷彿天地本身都在為其加冕。
刹那間,整座太廟鐘聲齊鳴,非人敲擊,非風鼓蕩,而是千百年來沉默的碑石、香爐、銅鼎,皆自發共鳴!
這聲音穿透宮牆,驚醒酣眠的百官,嚇得宗室老臣跌坐於地。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禦書院密室。
一塊早已乾涸的墨錠突然裂開,灰燼翻湧,一道殘影緩緩成型——正是虛墨,那位因執筆直書而被活剝皮囊、魂魄囚於墨中的影詔畫師。
他感知到“真”字降臨,雙目驟然爆出血光,嘶聲哀嚎:“你們沒有資格定義真實!曆史本就是墨寫的謊言!誰掌筆,誰定生死!”
他笑了,笑得癲狂,笑得悲愴。
然後,引爆體內最後殘存的“字痂”——那是他一生所見所有篡改文書時留下的精神烙印,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控訴。
刹那間,墨雨傾盆。
黑色細雨自禦書院擴散,籠罩整個皇宮。
凡沾染者,文書字跡悄然變化,硃批扭曲,奏摺重寫,軍報突現詭異批註:“北境告急,因妖女惑主,邊軍潰散。”
就連蕭玄策案頭那份尚未拆封的邊關急報,也在燭火下緩緩浮現新字跡:
“沈氏當誅,以正天道。”
他猛地站起,瞳孔驟縮。
他看見自己親手批閱的“準”字正在蠕動,像活物般變形,最終化作一個血淋淋的“誅”字。
冷汗順額而下。
這一刻,這位掌控天下十餘年、視人心如棋子的帝王,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在這場關於“真實”的戰爭裡,真相從不在於誰說得對,而在於誰能讓彆人相信。
沒有統一的認證體係,再多的事實,也會被謊言淹沒。
而此刻,唯一能對抗這場墨雨的,隻有太廟深處,那個正在燃燒生命書寫“真”字的女人。
風穿殿宇,捲起沈青梧散落的長發。
她仰望著空中那枚尚未完全凝實的“真”字,唇角溢血,卻笑了。
因為從今往後,真實,必須經得起冥途的審判。
她抬起手,指尖輕觸那枚光華流轉的“真”字,低聲呢喃:
“本判官……”太廟地庫深處,時間彷彿凝固。
沈青梧站在虛空中央,腳下是九塊殘碑圍成的古老陣法,頭頂之上,“真”字如天心明月,緩緩旋轉,灑下金光般的符文漣漪。
她的指尖仍抵著那枚由精血與魂魄鑄就的文字,掌心滾燙,彷彿握住了天地間第一道不容篡改的律令。
她閉目,識海中萬千冤魂低語彙聚成河——那些被抹去的名字、被扭曲的真相、被沉默吞噬的哭聲,都在此刻奔湧而來。
她不是在書寫一個字,而是在為所有“不存在的人”爭一口呼吸的權利。
“本判官,”她聲音輕緩,卻穿透陰寒霧氣,直抵幽冥深處,“代所有被噤聲之人——立契為證!”
話音落時,她猛地將“真”字推入胸前那團跳動的冥途火種。
刹那間,火焰轟然暴漲,化作一輪金色烈陽,在黑暗中炸開萬丈光芒。
九具紙童殘念自四麵浮現,那是小錄留下的最後執念,孩童模樣,通體雪白,眼中無瞳,唯有純澈的記憶之光。
“燃。”沈青梧唇齒微啟。
九具紙童同時跪下,雙手合十,身軀瞬間化作流焰,彙入火中。
火焰驟變赤紅,繼而轉金,最終凝成一枚古印——上刻“真”字,下承“赦”紋,邊沿纏繞著無數細小的名字,皆是曆史上未曾留下痕跡的亡者之名。
金印騰空而起,破開地庫穹頂,如流星貫夜,飛向皇宮正殿!
所過之處,墨雨蒸發,黑煙嘶鳴。
禦書院內,虛墨正狂笑著釋放最後一道“字痂”,妄圖以畢生所見之謊言重塑乾坤。
可當金印掠過天際,他身上的墨跡竟開始剝落,皮肉寸裂,露出森森白骨。
“我不是假……我隻是……另一種真……”他嘶吼著,雙目充血,“曆史本就是勝者寫的墓誌銘!我不過是把他們的謊言畫得更美一點!”
可金印不聽辯解。
它隻是靜靜懸於半空,投下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赦”字烙印浮現於他額心,如審判落下。
虛墨全身劇烈震顫,殘念崩解,像一卷燒儘的古畫,片片成灰,隨風散去。
最後一瞬,他嘴角竟揚起一絲解脫般的笑。
與此同時,宮中百官案頭偽詔儘數自燃;宗室三王手中聯名奏摺自動浮現“赦”字印記,硃批褪色,墨跡重寫:“所述非實,已驗偽。”老親王當場吐血,跌坐在地,顫抖著看向太廟方向:“這……這不是人間之力……”
金印巡行一週,最終沉入皇宮玉碟台,融入國史初冊。
從此以後,凡未經“赦”印認證之文書,皆不得錄入正典;凡經沈青梧烙印者,天地共認,鬼神避讓。
儀式終了。
沈青梧跪倒在地,七竅滲血,識海幾近枯竭,靈魂如風中殘燭。
她望著那片漸漸熄滅的金焰,忽然笑了——笑得極輕,極冷,卻又帶著一絲近乎溫柔的釋然。
遠處腳步聲傳來,玄黑龍袍掃過碎石,蕭玄策大步走來。
他俯身,將她輕輕抱起,動作罕見地小心。
她的頭靠在他臂彎,蒼白如紙,唇角卻還掛著血痕未乾的笑意。
“這印,隻能你打?”他低聲問,語氣複雜難辨,似疑,似懼,又似某種隱秘的渴望。
她閉著眼,氣息微弱,卻清晰回道:“不,陛下……我要教您怎麼認。”
風止,鐘歇。
皇陵最深處,無人知曉的幽穀裡,一塊新碑悄然浮現,通體青黑,似由千年怨氣與新生願力交融而成。
碑首二字蒼勁古樸,赫然刻著——
青史。
太廟鐘聲落定三日,沈青梧臥床靜養,腕上“赦”字溫潤如玉,卻隱隱發燙。
夜夜夢中,她總看見十二根鐵鏈自地底穿出,冰冷沉重,蜿蜒而上,不知通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