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40章 我的命,不歸爐管
北風卷雪,撲向宮闕最高處。
沈青梧立於太初閣之巔,玄衣獵獵,如一杆不倒的冥旗。
她望著北方儘頭那片被風雪遮蔽的疆域,目光穿透千山萬水,彷彿能看見鐵甲埋骨、血浸黃沙的戰場。
心口的黑蛇紋已悄然爬過鎖骨,蜿蜒如詛咒,在蒼白肌膚上烙下死亡的印記。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熔化的鐵水順著喉管灌入肺腑,灼得她五臟翻騰,卻咬牙未吭一聲。
她抬起手,掌心托著一枚幽光流轉的魂珠——九百童魂凝成的一滴淚,是那些被“寧神丹”吞噬的稚子最後的執念。
沒有哭喊,沒有怨毒,隻有無儘的冷與孤,像冬夜曠野中熄滅的燈。
“你們不是爐薪……”她低聲說著,聲音輕得幾乎融進風裡,“你們是證人。”
魂珠落下,輕輕嵌入腳邊石燼碑的凹槽之中。
刹那間,天地一靜。
碑體劇烈震顫,裂出一道細紋,隨即浮現血字,筆畫如刀刻斧鑿:
“火可導,不可滅;夢可審,不可奪。”
這不是地府律令,也不是陰司判詞,而是這座淨心碑在千年沉寂後,第一次以靈智發聲。
沈青梧閉目,指尖撫上胸前玉鎖——那是她與地府締約時植入心竅的契約信物。
此刻,她將它緩緩刺入心口,直抵命脈。
痛,早已麻木。
真正撕裂她的,是陽壽逆流的反噬。
生命力化作冥途本源,如江河倒灌,開啟禁忌之術——萬夢歸墟。
一夜之間,大胤境內所有曾服用“寧神丹”的權貴高官,儘數陷入同一夢境。
他們夢見自己最疼愛的孩子被按在煉丹爐前,小手死死摳著地麵,指甲崩裂,哭喊著“娘親救我”;他們看見家中老母跪地求饒,卻被符紙貼麵,活生生投入烈焰;他們聽見無數孩童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齊聲低語:“我們要回家……你們吃的藥,是我們燒出來的。”
夢中之人驚恐欲醒,卻發現身體動彈不得,意識被困在迴圈往複的焚煉之景中,一遍又一遍,目睹自己罪行的真相。
而現實——
翌日清晨,京中震動。
七名重臣同時暴斃,屍身焦黑如炭,嘴角卻詭異地向上揚起,似笑非笑,眼中瞳孔擴張至潰散邊緣。
太醫查驗無果,隻說“五臟俱焚,魂魄離體”,民間嘩然,傳言四起:“鬼吏夜巡,索命報應!”
蕭玄策回京當日,馬未停蹄,踏雪直奔鳳棲宮。
殿門推開時,屋內寂靜如墓。
沈青梧昏臥榻上,麵色灰敗,唇色發紫,胸口微弱起伏間,一團銀焰忽明忽暗,像是風中殘燭,隨時會熄。
頸側黑蛇紋已然繞頸一圈,如同絞索,宣告著死期將至。
他大步走到床邊,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冷刺骨,毫無生氣。
可就在觸碰的瞬間,手腕上的血契猛然滾燙!
銀光自他經脈炸開,逆衝而上,竟順著掌心渡入她體內。
那一抹將熄的銀焰,竟微微跳動了一下,重新燃起一絲微光。
沈青梧睫毛輕顫,緩緩睜眼。
視線模糊了一瞬,看清來人後,竟扯出一抹極淡的笑,虛弱卻清晰:“我沒死……我在燒他們的夢。”
蕭玄策盯著她,眸底翻湧著從未有過的風暴。
憤怒?
心疼?
還是恐懼?
都不是。
那是帝王罕見的失控——他掌控天下,卻無法掌控此刻懷中這具正在燃燒殆儘的身體。
“你到底做了什麼?”他聲音低啞,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
她沒回答,隻是輕輕閤眼,彷彿連說話的力氣都已耗儘。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腳步。
燼瞳守在門外,雙眼緊鎖廊下一名捧著湯碗的小宦官。
那人步履僵硬,雙目無神,臉上掛著詭異微笑,口中喃喃:“安神湯……才人該喝了……”
不對勁。
燼瞳瞳孔驟縮,瞬間結印,口中低喝:“赦!”
一道金光自額心迸射,直擊對方眉心。
小宦官猛地頓住,七竅忽然冒出青煙,體內似有烈焰翻騰。
下一瞬,一團扭曲的人形火焰破體而出,化作猙獰焰使,利爪直撲寢宮內室!
“想傷她?!”燼瞳怒吼,雙手托起石燼碑,狠狠撞向焰使。
轟——!
碑體尚未接觸,上麵血字驟然爆閃:“欺夢者,焚!”
一道銀焰自碑文射出,精準貫穿焰使頭顱。
那團邪火慘叫一聲,瞬間焚為灰燼,隨風消散。
燼瞳踉蹌後退,扶著牆壁喘息,回頭望向榻上昏迷的沈青梧,眼眶泛紅,聲音顫抖:“這次……換我護你。”
殿內,銀焰微弱跳動,映照著她蒼白的臉。
而在遙遠北境第七營的地底深處,某處陰氣彙聚之地,一座微不可察的心爐正悄然嗡鳴,爐心一點幽火,緩緩跳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臟——
等待蘇醒。北風未歇,雪落無聲。
沈青梧在夢與死的夾縫中醒來,呼吸如碎冰摩擦喉管,可她眸光卻比銀焰更冷、更亮。
那一夜萬夢歸墟的代價,幾乎抽乾她的魂魄——但她知道,還差一步。
陰爐未滅,心爐尚存。
燼瞳跪在榻前,石燼碑橫於膝上,碑身裂紋未愈,血字猶灼:“火可導,不可滅。”
“去北境。”她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第七營地下,有東西在吸活人的夢。”
燼瞳抬眼,眼中已有淚光:“您不能再去了!陽壽已薄如紙,再動冥途之力……便是真死了!”
沈青梧垂眸,指尖輕輕撫過心口那圈黑蛇紋——它已繞頸而上,像一條即將勒斷她性命的鎖鏈。
可她笑了,笑得近乎溫柔:“我若不死,誰替九百童子開口?”
她起身,玄衣披身,彷彿不是病骨支離的宮妃,而是自幽冥踏出的判官。
她不再壓製心口那團銀焰,反而以殘存陽氣為引,將它點燃、催燃、逼至極致!
當她踏入第七營地底密窟時,陰風撲麵,腐夢成霧。
無數殘魂被無形絲線牽引,纏繞在一尊微小卻脈動如心的爐體之上——那便是“心爐陣眼”,陰爐宗千年佈局的最後火種。
爐壁刻滿符咒,每一筆都浸著孩童啼哭、母親哀嚎,爐心幽火跳動,正緩緩抽取將士夢境,煉化為複活邪神的資糧。
沈青梧站定,雙目閉合一瞬,似在傾聽那些被吞噬的聲音。
然後,她猛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玉鎖,一手插入胸膛幻影,一手高舉向天——
銀焰自她體內爆發,不再是細弱遊絲,而是一條咆哮的火龍,通體剔透如霜,帶著淨罪之威,席捲整座地窟!
“今日!”她聲震地脈,字字如判,“我不燒執念——我燒謊言!”
話音落,九百童魂自虛空中浮現,無哭無鬨,隻齊齊俯衝,以殘魂之軀撞向爐壁!
一聲巨響,天地失聲。心爐崩裂,符文寸斷,幽火哀鳴潰散。
爐塌刹那,一團殘火蜷縮浮現——是脂火,那位煉丹老匠的魂核,曾以稚子為藥引,煉“寧神丹”媚上欺君。
此刻他形銷骨立,顫抖求饒:“我也是奉命……我也是怕死啊……”
沈青梧緩步上前,銀焰映照她半邊臉龐如神,半邊如鬼。
她冷冷俯視:“你煉人成丹時,可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人當藥引?”
不等回答,她抬手結印,唇啟一字——
“赦。”
銀光如雨灑落,殘火驟然安靜,竟流出淚來。
下一瞬,火焰褪去汙濁,化作一點純淨光點,緩緩升空,消散於無形——終入輪回。
她轉身,腳步踉蹌卻未停。
回宮那夜,春寒料峭,庭院積雪未融。
她獨自立於梅樹之下,仰頭望月。
心口銀焰不再狂躁,竟緩緩歸於平穩,黑蛇紋雖仍在,卻如凍河封流,再未蔓延。
她輕語,似對天,似對自己:
“我的命……不歸爐管。”
風起,石燼碑忽自行浮起,懸於半空,裂紋深處,浮現全新血字,筆畫溫潤,竟帶生機:
“判官有情,非亂也,立也。”
遠處宮牆高聳,蕭玄策負手而立,玄色大氅翻卷於風雪之間。
他望著那抹單薄身影,眸色深如淵海,低語幾不可聞:
“朕不信天道……但若這世間真有判官,她該活著。”
風過庭院,一片灰燼打著旋兒落下,曾烙著一個“死”字,如今墨跡儘褪,唯餘一抹嫩綠,悄然浮現,如春芽破土,倔強無聲。
而此時,尚衣局深處,銅漏滴答,三根繡針靜靜躺在案上,針尖朝東,像是等待某種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