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41章 這紙,寫的是誰的命
春寒未退,紫宸宮的雪還未化儘,簷角冰棱垂落如刀,映著慘白的日光。
尚衣局卻已連著七夜不得安寧。
三名繡女,每到子時便如被無形之手牽引,夢遊至西偏殿殘破案前,伏身疾書黃紙,字字皆是宮人姓名與死期。
紙成即昏,醒後失憶,半月之間,三人瘦骨嶙峋,眼窩深陷如鬼魅附體。
太醫束手,內侍諱莫如深,隻道是“心魔作祟”。
可沈青梧知道——這不是心魔。
生命被篡改的痕跡。
那日她巡查舊宮,踏過荒蕪庭院,忽聞西偏殿傳來筆尖刮紙的嘶響,像是枯枝劃過骨麵。
推門刹那,一名繡女正伏案狂書,指尖滲血,墨跡混著血痕寫下一個名字:“李氏七娘,寅時三刻氣絕。”話音未落,女子猛然抽搐倒地,唇角溢位黑沫,手中黃紙竟無風自燃,轉瞬化為灰燼,唯餘半張殘頁飄落她腳邊。
沈青梧蹲下,指尖輕觸女子眉心。
陰寒刺骨。
一絲極細朱絲自其印堂緩緩滲出,紅得不似血,倒像熔化的烙鐵,在空氣中微微扭動,如同活物般鑽向牆縫。
她眸光一冷,二話不說,循絲而行。
穿迴廊,繞織機,繞過三重暗櫃,最終在一麵看似完好的壁板後,尋到夾層密室入口。
她以指叩壁,一聲輕響,機關開啟,冷風撲麵而來。
滿架黃紙翻飛,如群鴉振翅。
每一張紙上,都浮現出不同宮人的麵容——有妃嬪、有內侍、有宮婢,甚至包括皇帝蕭玄策的側影!
那些臉孔在紙上微顫,彷彿仍在呼吸,眼中卻無神采,隻剩空洞的宿命感。
而中央一幅巨圖正在緩緩成形:千絲萬縷的朱線交織成網,勾勒出一副龐大命盤,上書三個古篆——《萬命圖》。
沈青梧瞳孔驟縮。
這不是詛咒,是操控。
是有人在用邪術編織命運,將活人生魂織入命紙,使其成為提線傀儡!
她立刻結印於眉心,低聲念道:“赦。”一道銀光自識海迸發,烙印成符,護住神識。
隨即運轉“人心之影”,逆溯朱絲殘念,強行接入一名剛亡繡女的記憶幻境。
眼前景象驟變。
暗室幽深,燭火搖曳。
那繡女跪在地上,雙手被無形之力托起,執筆懸空。
沙啞女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冰冷如蛇信舔喉:
“寫錯一字,燒你一魂。”
筆尖落下,第一個名字浮現——“阿阮”。沈青梧心頭劇震。
隻見焦卷邊緣的一張命紙上,赫然顯現出阿阮殘魂的影像!
她的魂體被撕成細絲,纏繞於筆尖,每一筆落下,絲線便劇烈抽搐一次,彷彿千萬根針紮進魂核。
那聲音再度低語,帶著譏諷與輕蔑:
“你說你是判官?你也隻是紙上一行字。”
沈青梧猛地抽離幻境,掌心已被自己掐出血痕,五指顫抖,不是因痛,而是怒極。
阿阮……那個曾為她遞過藥、說過笑、最後死於冷宮無人知處的宮女,竟被煉成了書寫命運的墨引!
她咬牙,一字一頓:“我來撕這張紙。”
當夜,月隱雲後。
沈青梧攜燼瞳潛入尚衣局地下密道。
石燼碑貼於胸前,感應地脈中流淌的詭異之氣。
碑麵忽然裂開一道新紋,血字浮現:“絲連心竅,命歸筆奴。”
燼瞳伸手欲觸一根垂落的朱絲,卻被沈青梧厲聲喝止。
然而他動作已遲,指尖輕碰刹那,整個人猛然僵住,雙目翻白,識海劇震——
他看見了童年記憶:火光衝天,妹妹哭喊著被拖走,而他拚命追趕……可畫麵突變,那本該悲痛欲絕的回憶竟被篡改——他自己站在火前,平靜開口:“我自願成為守火童。”
“不!”燼瞳暴退數步,臉色慘白,“她們不是寫字……是在重寫人生!抹去意誌,重塑奴性!”
沈青梧凝視著他,眼神沉靜如淵。
她緩緩取出一枚金釵,是前世趕屍人學徒所用之物,沾過屍油,也飲過怨血。
她劃破指尖,鮮血滴落碑麵,順著裂紋滲入。
石燼碑嗡鳴震動,銀焰自碑心升起,與她心口玉鎖遙相呼應。
她低聲冷笑,如審判降臨:
“那就讓她看看——誰纔是真正的執筆者。”【第241章
這紙,寫的是誰的命(續)】
血玉佩靜靜躺在密室門外青磚縫間,一滴暗紅順著裂紋蜿蜒而下,像是一道無聲的請柬。
沈青梧沒有回頭。
她知道那東西會來——千紙姑,那個以斷指織命、用魂為墨的瘋子,絕不會放過一隻主動送上門的羔羊。
而這枚玉佩,是她前世趕屍途中從死人頸上摘下的陰壓之物,浸過三十七具冤屍的怨氣,早已不通陽世氣息,隻對陰脈有感。
它此刻滲出的血,並非她的,而是石燼碑悄然引動地下遊魂所化——一場精心佈置的“命餌”。
她回宮後便閉門不出,夜夜焚香誦經,狀似心神受創、元氣大損。
宮人隻道才人被邪祟驚擾,殊不知她早已在識海深處佈下殺局。
那一夜,月隱雲深,風止如死。
一道灰影自屋簷滑落,輕若無物,竟是一隻紙鳶,通體由泛黃命紙折成,雙翅上密密麻麻寫滿符咒。
它悄無聲息地穿窗而入,朱絲如蛇信吐露,直刺榻上沉睡之人太陽穴!
就在那紅線即將沒入肌膚的刹那——
沈青梧睜眼了。
眸底無懼,唯有一簇銀焰悄然燃起,靜得可怕。
她任由朱絲刺入神魂,不閃不避,反而微微頷首,彷彿迎客入府。
識海之中,九百童魂齊齊低吟,那是她一路超度卻未能送走的孤魂,如今皆成冥途根基。
她借這股陰律之力,逆溯而上,順著朱絲反向滲透進對方命契網路。
幻境驟開。
眼前是一座不見天日的巨大紙坊,四壁掛滿黃紙,每一張都在微微震顫,如同呼吸。
中央高台之上,千紙姑端坐如神隻,十根斷指處延伸出慘白紙條,每一根都連著一根朱絲,三百根線交織成網,掌控著整座皇宮的命脈。
她正執筆書寫。
狼毫蘸著黑血,緩緩落下:“沈青梧,甲子日心焚而亡。”
字成刹那,空中竟響起一聲極輕的哀鳴,似有無形之魂被釘死於紙上。
“你要寫我命?”沈青梧立於幻境邊緣,聲音冷得像霜雪落地,“好啊——我來當你的紙。”
話音未落,她猛然撕開衣領,露出心口玉鎖。
銀焰衝天而起,冥途氣息肆意奔湧,直灌入朱絲!
那是地府判官獨有的魂印,帶著輪回鐵律的威壓,瞬間汙染了“萬命圖”的純淨命格流。
千紙姑指尖一顫,筆尖頓住。
她第一次……看到了不屬於她編排的命運軌跡。
“這是什麼?!”她厲聲低語,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你不是凡魂!你是……冥吏?!”
可還不等她收線斷聯,沈青梧已在識海冷笑:“你以為你在織命?不過是我給你鋪的刑台。”
她早就在阿阮殘魂中埋下一道“回響咒”——那女孩最後一聲呼喚“娘親”,被她凝成音刃,藏於所有曾接觸過命紙之人的心竅深處。
此刻,隨著冥途氣息逆流而入,那一聲輕喚如鐘鳴般在三百名被控者識海中同時響起!
三百雙原本麻木空洞的眼,驟然睜開。
齊聲低誦,如潮水湧起:
“我命非紙,我不為替。”
萬命圖劇烈震顫,朱絲崩斷數根,火星四濺!
千紙姑猛地噴出一口血,染紅胸前命冊。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聲音嘶啞:“不可能……你們怎敢撕自己的命?!你們本就是紙上一筆!”
窗外,一片灰燼打著旋兒貼上窗紙。
那灰燼邊緣殘留一抹嫩綠芽痕,像是春初新葉,緩緩爬過紙麵,覆蓋住那個歪斜刺目的“死”字。
沈青梧緩緩閉眼,唇角微揚。
她已循著朱絲,記住了那紙坊的每一道氣息、每一縷陰紋。
現在,該她走進那間屋子了。
次日清晨,宮婢驚覺才人僵臥床榻,四肢被無形紅線貫穿,雙目緊閉,氣息全無,宛如提線傀儡。
太醫診脈,隻道“魂魄離散,生機將儘”。
無人知曉,她識海之中,九百童魂齊鳴,石燼碑浮於靈台,銀焰如淵——
一場以身為餌的審判,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