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70章 你定命,我燒的是謊
七日未醒。
殘院如墳,冷風穿堂,簷角鐵馬不響,連鬼都避著這方死寂之地。
沈青梧躺在塌陷的床榻上,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滿頭銀發儘數焦黑脫落,如今隻剩幾縷枯草貼在額角,像燒儘的紙灰。
她臉色蒼白如雪地裡的屍,唇無血色,胸口那枚“生”字印記僅餘一絲遊絲般的金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彷彿下一瞬就要徹底熄滅。
燼瞳跪坐於側,手中緊握石燼碑,碑麵裂紋蔓延,卻仍散發出淡淡幽光,將沈青梧殘存的魂光輕輕裹住。
可每一次她微弱的心跳,整座皇宮深處便有銀符輕顫——七十二處,自太和殿至冷宮偏殿,無一例外。
寒光如脈搏般同步起伏,彷彿這座森嚴宮城,正以自身命脈為引,悄然渡氣續命。
“你早該死了。”燼瞳低聲說,聲音沙啞,“可你偏不肯死,還把命火轉給了天子。你以為地府會容你這般亂律?”
沈青梧沒有回應,隻是指尖微微抽動了一下。
石燼碑忽然震顫,碑文自行浮現,墨痕如血:
命火可轉,律亦可遷。
燼瞳瞳孔驟縮。
他抬頭望向地宮方向,眼中浮現出久違的敬畏與驚懼。
——冥途進化了。
不再是單純的審判場域,而是真正觸及了“命格”的本質。
她那一場焚身燃魂的獻祭,不僅燒毀了骨詔陣,更讓冥途覺醒出“照命”之能。
自此以後,凡經她手審判之人,其命格上的裂痕、謊言、篡改,皆將無所遁形。
而代價,是她的命。
地宮之下,陰風不止。
霍沉的殘魂盤踞在崩塌的陣基之中,身軀早已化作半石半骨的模樣,唯有一隻眼尚存靈光。
他手中緊攥著斷裂的史卷,指節泛白,聲音冷得像從九幽刮來的風:“你救不了曆史……真相埋得太深,名字刻得太淺。他們死了,就被抹去,連哀悼都是奢侈。”
“那你為何還不散?”燼瞳冷冷反問。
“因為我還沒聽到一句真話。”霍沉緩緩抬頭,眼窩中幽光跳動,“我要聽一個人親口承認——那些被說成逃兵的將士,不是懦夫,是被主將出賣的忠骨!我要聽史官寫下:‘此戰非敗於敵,而亡於詐!’”
話音未落,地麵震動。
皇陵之外,禁軍列陣,黃土翻飛。
蕭玄策一身玄袍立於深坑之前,親自監工掘開骨詔陣基。
九千具遺骨陸續出土,大多殘缺不全,有的甚至隻剩半截腿骨纏著鏽甲。
每一塊都被小心翼翼用黃綾包裹,準備遷葬忠烈祠。
近侍低頭稟報:“脂匠屍骸已焚,唯留一枚骨哨。”
蕭玄策接過那枚灰白色的小哨,入手冰涼。
他下意識放到唇邊,用力一吹——
無聲。
唯有指尖滲出血珠,順著哨身蜿蜒流下。
那一刻,心口猛地一痛,像是有人在他胸腔裡點了一把火。
夢境中的畫麵再次浮現:雪地中那個浴血而立的女人,金釵插心,笑得決絕;她替他承受了本該落在帝王命格上的反噬之劫。
是誰替我死了?
他猛然抬頭,目光穿透長長的宮道。
風起,殘葉翻卷。
一道纖細的身影正由燼瞳攙扶而來,步履蹣跚,卻走得極穩。
她穿著一件素白舊裙,裙擺染著乾涸的血跡,赤足踏在冰冷石階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可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如同黑夜儘頭唯一的星。
蕭玄策靜靜看著她走近。
“你為何不殺他們?”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那些參與偽造戰報、掩蓋真相的人,你明明可以讓他們暴斃宮中,無人知曉。”
沈青梧停下腳步,抬眸看他,嘴角極輕地揚了一下。
“因為他們不是罪人。”她說,聲音虛弱卻不容置疑,“他們是被寫錯的結局。真正的罪,不在執筆之人,而在讓謊言成為律法的權力本身。”
她越過他,一步步走向真心。
承罪碑影矗立中央,斑駁殘破,映著她瘦削的身影。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最後一滴心頭血,緩緩注入碑影裂隙。
刹那間,天地寂靜。
她昂首,聲如裂帛:
“今日,我不以冥途之名,不以地府之權,隻以九千亡魂之痛,重立新律——凡以他人之命照亮己過者,其詔**,其心當照!”
轟——
七十二銀符齊亮!
光芒如瀑傾瀉,貫穿地宮穹頂。
殘存的骨詔一片片騰起,自發燃燒,火焰中浮現出一張張年輕的麵孔:有呐喊衝鋒的,有抱旗不倒的,有斷臂仍嘶吼的……他們逐一朝著沈青梧的方向叩首,而後化作點點微光,升入虛空。
霍沉僵立原地,身體寸寸龜裂。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斷卷,忽然笑了,笑聲淒厲又解脫。
然後,他抬起手,緩緩摘下麵具。
石殼剝落,露出一張少年的臉——稚嫩、蒼白,眼角含淚。
“我們……隻想有人記得我們戰死,”他喃喃,淚水滾落,“不是因為懦弱。”
沈青梧望著他,緩緩抬手。
銀焰自她指尖燃起,溫柔而決絕地湧向那具殘軀。
你們的名字,我記下了。
沈青梧抬手,銀焰如絮般湧出,溫柔卻不可抗拒地將霍沉殘破的魂體裹入其中。
火焰不灼人,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靜謐,像是為久困幽淵的靈魂披上最後一層安眠的紗。
石殼寸寸剝落,少年麵容在火光中漸漸透明,唇角仍凝著那抹釋然的笑。
就在殘魂徹底消散的刹那,一粒微光自灰燼中騰起——不再是此前陰詭浮動的瞳命之眼,而是一顆剔透如玉的命珠,流轉著溫潤銀輝,輕輕落入沈青梧掌心。
她低頭凝視,彷彿聽見九千亡魂齊聲低語:“名在,魂不滅。”
石燼碑猛然震顫,碑麵裂紋深處浮現出一行新字,墨色如血,卻又透出金芒:
判官不見名錄,卻見命火。
話音未落,天地似有感應。
沈青梧緩緩抬頭,視線穿過殘垣斷壁、穿過地宮陰霧,直落於蕭玄策身上。
她目光所及之處,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驟然浮現——他眉心隱有赤金命火跳動,卻赫然缺了一縷,像被利刃硬生生削去,邊緣焦黑,殘留著反噬的痕跡。
“你的命火,少了一線……”她聲音輕得幾乎隨風而逝,“但還剩很多。”
蕭玄策心頭一震,彷彿被人剖開了胸膛,連呼吸都滯住。
他一生掌控生死,權傾天下,卻從未有人敢如此直視他的“命”。
更無人能一眼道破——那一夜夢境中的金釵穿心,並非虛妄,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命運置換。
他盯著她,眸底翻湧著驚疑、忌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若有一天,”他終於開口,嗓音沙啞如礪石磨過,“我也成了該被照的人……你會燒我嗎?”
風忽止,銅鈴無聲。
沈青梧望著他,唇角極輕地揚起,像是笑,又像是哀憫。
“我會先問你——”她一字一頓,清晰如刀刻,“為什麼裂。”
話音落下,整座通冥台驟然震動!
簷角銅鈴無風自動,一聲接一聲,響徹宮牆深處。
那不是人間的鐘磬,而是來自幽冥的號令。
九千具曾受冤屈、不得超生的血巡使殘魂自骨詔廢墟中升起,身披殘甲,手持斷戈,列陣成行,齊齊跪地,聲浪如雷貫耳:
“判——!”
沈青梧立於台下,赤足踏在冰冷石磚,指尖撚起一撮灰燼。
她俯身,在地麵寫下兩個歪斜卻力透石縫的字:
共審。
燼瞳站在她身後,石燼碑橫於臂前,低聲問:“真的要開庭?活著的與死去的同堂對質,違逆陰陽綱常,地府不會坐視。”
她沒有回頭,隻淡淡道:“綱常若護不住忠骨,律法若容得下謊言,那這世間,早該重寫規則。”
夜風捲起她殘破的裙角,那抹素白染血的身影佇立在廢墟中央,宛如一座即將點燃的祭壇。
鏡頭拉遠,紫禁城最幽深的偏殿,一道影影悄然掛上一塊嶄新的青銅匾額。
古篆四字,森然浮現:
陰陽共審庭。
與此同時,乾清宮龍案之上,那枚封存多年、據傳鎮壓著“空契秘約”的黑色石印,表麵忽然傳來細微“哢”聲——一道極細的裂痕,自中心蔓延而出,如同……某位判官命格上,那根正在緩緩熄滅的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