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我在後宮開冥途 > 第282章 我的判詞,從來不靠紙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82章 我的判詞,從來不靠紙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地窖的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像一具棺槨封死了過往的罪孽。

沈青梧踏出織造局廢墟時,天光未明,殘月如鉤,宮牆之上浮著一層薄霜似的霧氣。

她的右眼早已失明,空洞的眼窩不再流血,卻彷彿比雙目俱全之人看得更清——那不是用眼睛看的世界,而是心神所照,萬魂低語皆成圖景。

她沒有回宮,也沒有向任何人稟報。

腳下的路,早已不由禮製劃定,而是由冥途殘響牽引。

風從西邊吹來,帶著焦木與冷鐵的氣息,將她引向文淵閣。

那曾是大胤藏書最豐之地,如今隻剩斷柱殘碑,黑灰覆地。

一場大火燒了三日三夜,據說是為了肅清“照命人”餘黨,實則掩埋了一個王朝不敢見光的真相。

可火焰焚得了紙帛,焚不儘記憶。

那些死於非命者的執念,深埋焦土之下,隻待一個能聽懂亡魂語言的人歸來。

沈青梧在廢墟中央盤膝而坐,衣袂拂過灰燼,竟無半點沾染。

她閉上僅存的左眼,右手結印於心口,指尖微顫,似在承受某種無形重壓。

隨即,一股幽寒自她體內蔓延而出,不侵人身,卻令四周空氣凝滯如冰。

她不再需要筆墨,不再依賴判詞文書。

她的判,從心而出;她的律,以魂為證。

刹那間,地麵裂開一道細紋,一道虛影自灰中升起——那是承罪碑的殘魂。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七塊殘碑投影依次浮現,環繞她周身,排列成北鬥之形。

銀焰無聲燃起,自虛空降下,照亮整片廢墟。

那火不灼物,卻讓空氣中浮現出層層疊疊的畫麵——

夜,血雨傾盆。

一群身披黑袍、麵戴青銅麵具的官員立於高台,台下是數百名被縛的孩童。

他們哭喊著,掙紮著,卻被一一投入下方翻滾的熔爐。

爐火呈暗紅色,每一次吞嚥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

灰燼升騰,混入銅甕中的硃砂與經血,攪拌成濃稠墨汁。

“以命書律,萬世不墮!”眾人齊聲高呼,聲音穿透時空,直刺耳膜。

沈青梧靜坐其中,麵容冰冷,可指尖已深深掐入掌心。

她認出了那個儀式——那是用活人生祭,煉製“律墨”的邪典。

所謂“照命人”,不過是這場獻祭的見證者與反抗者,因此被滿門誅絕,連名字都被抹去。

而此刻,她召來了最後一個親曆者。

血律被人抬進來時,雙手已腐爛至肘部,纏著浸血的布條,整個人瘦得如同枯枝。

他跪倒在她麵前,頭顱低垂,嘴裡發出斷續的笑聲:“你燒了我的墨……可你知道嗎?那些字,本就是用骨頭寫的。”

沈青梧目光不動:“你說過,你是被迫的。”

“我是!”他突然尖叫起來,脖頸青筋暴起,“他們抓了我妻兒!說隻要我不煉墨,就把他們剁碎了摻進去!我隻能做……隻能做……”話音未落,他又咯咯笑起來,嘴角咧開,吐出一小塊漆黑如炭的灰燼。

“嘗一口啊……你也該嘗一口。”他癲狂地笑著,“你們每天批閱奏摺,用的可是摻了西疆守將骨灰的墨!每一個簽下‘我有罪’的人,都是在啃食死人的骨頭!”

沈青梧瞳孔驟縮。

難怪偽律能操控魂魄——它根本不是律法,而是一種以命祭為基、以怨念為引的詛咒術!

那些被迫認罪的宮妃、冤死的太監、被秘密處決的大臣……他們的靈魂之所以無法超度,是因為寫他們罪狀的墨裡,融著同類的骨灰!

這是對生死秩序最徹底的褻瀆!

她正欲追問幕後主使,忽然,一道破風之聲劃破寂靜。

斷筆踉蹌衝入廢墟,僧袍破損,滿臉塵土。

他撲倒在地,耳朵緊貼焦土,渾身顫抖:“北方……有人在寫……用指甲,一下一下……寫著‘救我’!”

眾人皆驚。

唯有沈青梧神色劇變。

斷筆猛地在地上劃出幾個歪斜字跡——救我,烈。

那是裴烈的筆跡。獨一無二,絕不容錯。

而更令人駭然的是,這訊號並非純粹傳來,而是夾雜著某種扭曲的迴音——彷彿有一股力量正在試圖擷取這段求救之言,將其逆轉成詛咒,化作新一輪針對她的“誅神”判詞!

裴烈還活著。

他在北境烽台,用自己的血,一遍遍書寫求救,卻不知已被殘存的偽律執念捕獲,成了反噬她的武器。

風起,銀焰獵獵。

沈青梧緩緩起身,承罪碑影逐一消散,唯有她眼底燃燒著不容動搖的決心。

北境,必須去。

那一座困住無數忠魂的烽台,那一條尚未斷絕的命脈,不能再等。

她轉身欲行,腳步堅定如刃。

可就在此刻,宮道儘頭,一道玄色龍袍的身影悄然出現。

蕭玄策負手立於階前,晨光勾勒出他冷峻輪廓。

他望著她,語氣平靜,卻如千鈞壓頂:

“你燒了自己的眼睛,換來了不用寫的權力。”風雪漫天,天地間唯餘一片蒼茫。

沈青梧踏著沒膝的積雪,一步步走向北境驛道的深處。

她身形瘦削,卻挺得筆直,像一柄出鞘不歸的利劍,斬開寒流與宿命。

蕭玄策那句“你判的每一場,朕都記著”,猶在耳畔,如影隨形。

不是威脅,勝似威脅——那是帝王以權柄為筆,在她命運之上悄然落下的批註。

可她不在乎。

她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仰望龍座的人。

她的律,不在玉牒金冊,而在萬魂哭訴之間;她的證,不在硃批禦旨,而在地府回響之中。

她抬手撫過肩頭那捲殘帛——赦字僅存半邊,焦痕斑駁,卻是當年照命人一族最後的遺物。

他們曾試圖以“赦令”破除偽律詛咒,卻被反噬焚心而死。

如今這殘帛隨她同行,不隻是信物,更是誓約:此去北境,不止為救裴烈,更為徹底焚儘那一套以骨為墨、以命為紙的邪製。

腰間的金釵輕輕晃動,那是她重生以來從未離身之物——原是才人身份的象征,如今卻浸透了太多血與冤。

每一任持有它的女子,皆不得善終。

而她用它刺穿過三名妃嬪的咽喉,也曾在冥途開啟時,以此為引,召來七十九名含冤宮婢的殘魂作證。

它是凶器,也是法器。

風更烈了,夾著冰屑抽打麵頰。

沈青梧右眼空洞無物,可心神所照之處,卻比雪夜更加清明。

她看見無數遊魂匍匐於驛道兩側,無聲叩首——那些曾被偽律定罪、被迫寫下“我有罪”的亡者,哪怕魂魄幾近消散,仍感知到了她的前行,自發護送一程。

忽然,空中傳來一聲裂帛般的輕響。

她猛地頓步,眉心跳動。

頭頂烏雲翻湧,竟自行裂開一道縫隙,月光如銀針墜下,正落在她身前三尺之地。

那裡,本該空無一物,此刻卻浮現出一道極淡的虛影——是一名老宦官的模樣,麵容模糊,雙手捧著一方無形玉牒,嘴唇開合,卻無聲音。

是斷筆昨夜所說“北境傳音”的殘響?

還是……偽律餘孽的誘殺之術?

沈青梧不動聲色,右手緩緩按上心口,冥氣微蕩。

刹那間,四周溫度驟降,雪粒懸停半空。

她以心為鏡,映照真相——那虛影脖頸處,纏繞著一圈暗紅絲線,細若發絲,卻不斷滲出黑血。

那是“律縛”的標記,唯有被偽律操控至死之人,魂魄才會留下此痕!

“你想告訴我什麼?”她低聲問,聲音不大,卻穿透風雪。

虛影顫抖著,將手中玉牒猛然推向她。

沈青梧伸手欲接,卻不料那玉牒在觸碰瞬間化為灰燼,唯有一縷幽魂鑽入她掌心,帶來一段破碎記憶——

鐵籠。

火焰。

一個被釘在銅柱上的男人嘶吼:“骨詔未毀,陣眼在……”

話音戛然而止。

沈青梧瞳孔驟縮,立即收攏氣息,周身銀焰隱現,將殘留邪念焚儘。

她知道,這是某個臨死前仍想傳遞真相的照命人殘識,拚儘最後一絲執念,跨越千裡送來警示。

可也正因為如此——北境,早已佈下殺局。他們知道她會來。

她重新邁步,步伐更快,更穩。

風雪中,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彷彿一縷逆行人間的冥火。

就在此刻,腰間那支染血金釵,毫無征兆地——

微微發燙。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