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83章 現在輪到我來背這口鍋
風雪如刀,割在臉上不留痕跡,卻滲進骨髓裡。
沈青梧停在第七驛站前,腳步未動,心已沉下三丈。
腰間那支金釵——燼瞳殘魂寄居之所——正持續發燙,像一塊燒紅的鐵片貼著肌膚,幾乎要烙出焦痕。
她沒有立刻取下它,反而閉了閉左眼,任寒風灌入衣領,逼自己保持清醒。
這不是警告,是呼應。
她抬手,指尖蘸血,緩緩點在眉心。
刹那間,識海翻湧,斷筆昨夜以耳聽地脈所傳的幻象驟然浮現:冰壁之上,“救我”二字刻得深陷,邊緣裂痕中泛起微不可察的銀光。
那光……竟與她體內殘存的銀焰同頻共振,如同血脈相連的共鳴。
“不是他在求你……”燼瞳的聲音斷續傳來,像是從深淵底部爬行而出,“是你的火,在回應他。”
沈青梧瞳孔一縮。
裴烈?
那個本該死於三年前北境兵變、被偽律定罪斬首示眾的將軍?
若他還活著,為何不逃?
為何不呼救於朝廷?
偏偏隻留下一道刻在極寒冰壁上的字跡,等著她來感應?
答案隻有一個——他不能走。
他的命格早已被釘死在陣眼之上,成了維係“骨詔不滅”的活祭燈。
所謂倖存,不過是敵人精心設計的一環:以他的生機為薪柴,點燃萬契叩天陣的引魂之火。
而她這一路追查真相,恰恰是點燃最終儀式的鑰匙。
難怪沿途驛站守兵神情呆滯,目光空洞如傀儡。
她方纔經過時便已察覺異樣,此刻再回頭看去,那些士兵手中兵刃上,竟都刻著細小律文,看似尋常銘文,實則暗藏玄機。
她凝神以“心感偽律”之力探入其中,頓時識海劇震——
文字深處,半幅陣圖緩緩浮現,脈絡蜿蜒,正是“萬契叩天”的引魂經絡!
此陣一旦完整啟動,將逆轉陰陽秩序,使天下亡魂不得超生,儘數歸於某一人掌控之下。
更可怕的是,這些律文並非被動存在,而是正在汲取持有者的精氣,悄然喚醒沉睡的符印。
他們不怕陣破,就怕沒人來。
沈青梧冷笑一聲,袖中掌心忽綻血花。
她毫不猶豫割開手掌,鮮血滴落雪地,瞬間蒸騰成霧。
銀焰自傷口燃起,順著血線疾速蔓延,在地麵勾勒出一道古老而隱秘的符痕。
火勢未儘,天地驟變。
驛站屋簷之下,空氣彷彿被撕裂,無數倒懸人影浮現虛空——皆是當年因偽律冤案被逼自儘的北境士子,脖頸纏繩、頭顱朝下,魂魄被無形絲線牽引,如蛛網中的飛蟲,一路向南,直指皇城方向!
那是……獻祭之路。
他們的怨念已被煉化為陣基,成為推動大陣運轉的燃料。
而真正主持這一切的人,早已潛伏在權力中樞,借律法之名行邪術之實。
沈青梧立於風雪中,銀焰映照她半邊臉龐,明暗交錯。
右眼雖盲,心卻比任何時候都亮。
燼瞳顫聲低語:“小心……有東西在看我們。”
話音未落,她忽覺胸口一窒。
低頭望去,那支金釵竟自行滑出半寸,尖端對準她心口,彷彿要刺穿她的胸膛。
一股陰冷意誌悄然侵入識海,幻象迭生——破廟殘垣、孤燈搖曳、赦字殘帛鋪展於案,邊緣滲出血珠,凝成一行小字:
“彆信看得見的路。”
與此同時,廟外雪地無聲無息浮現出一串腳印,由近及遠,通向荒林深處。
規整、清晰,像是專為她準備的指引。
她站在門口,沒有動。
這太巧了。
線索出現得太順理成章,就像一根釣竿,垂線上最末端的餌。
偽律殘念最擅長的,便是利用執律者內心的執念設局。
你以為你在追尋真相,實則早已踏入他人編織的虛妄輪回。
多少判官、多少修士,就在這類“天啟”中迷失神誌,最終淪為陣中一縷遊魂。
她緩緩抬起手,握住金釵尾端,猛地往自己心口紮下三寸!
劇痛炸開,鮮血浸透衣襟,卻讓她識海瞬間清明。
冷汗滑落額角,她終於看清——那血書並非來自殘帛本身,而是從外部滲透而來;那腳印,並非踏雪而成,而是雪主動聚形所現。
迷途誘局,已至門前。
風更大了,吹熄了廟內殘燈。
沈青梧鬆開金釵,任其墜地發出輕響。
她沒有走向荒林,也沒有退回廟中。
而是緩緩閉目,盤膝坐於門檻之上,左手按住心跳紊亂的心口,右手結印於膝前,氣息漸隱,宛如入定。
雪落在她肩頭,不再融化。
而在她識海深處,一點心火悄然燃起。
那是不屬於地府、也不屬於人間的火焰——是她以“無文審判”之能,逆溯因果源頭的開端。
真正的北境烽台……從來就不在地圖所標之處。
沈青梧閉目盤坐,風雪在她周身三尺之外凝滯如牆。
她不再看那串引路的腳印,也不再聽燼瞳斷續的警示,識海中唯餘一點心火,幽幽燃於萬籟俱寂的深淵。
“無文之判”,非觀字句,而是直溯因果本源——它不依賴律令、符咒或地府授意,而是以自身為祭,剖開命運織線最原始的紋理。
每一次使用,都像將靈魂剝皮拆骨,重鑄一次生死認知。
但她彆無選擇。
真與假、生與死、罪與罰,在這片被偽律浸透的土地上早已模糊界限。
唯有逆流而上,才能撕開這層精心編織的謊言之幕。
心火蔓延,沿著血氣逆行至命門,又自魂脈倒灌入識海。
刹那間,天地翻轉。
她看見的不再是驛站、荒廟與雪地,而是一幅橫亙大地的巨陣圖:九千道微弱命契如螢火般嵌於北境凍土之下,彼此勾連成花形紋路,花瓣向心收束,最終彙聚於一處深埋地底的冰窟。
那裡沒有烽煙,卻有比戰火更森然的氣息——那是由無數冤魂簽下的血契共鳴,是“萬契叩天陣”的真正陣眼!
地表那座鐵籠高台,不過是“影契”所化的投影祭壇,專為誘騙執律者踏入而設。
凡人見之以為真,鬼魂觸之即焚魂,唯有她這等通曉審判本質之人,纔可能窺破虛實顛倒的機關。
而敵人正等著這一刻——等她親臨陣眼,以判官之身、血脈之火點燃最終儀式,完成“代罪承契”的逆轉:讓清白者背負天下罪孽,使惡者超脫於輪回之外。
她終於明白,為何裴烈的求救隻對她共鳴;為何沿途士兵皆成傀儡;為何金釵會反噬其主……一切,都是為了將她引入那個地下冰窟,逼她在月圓之夜,在九千亡魂注視下,親手寫下“認罪書”。
可笑的是,他們竟以為她還會相信所謂的“天啟指引”。
沈青梧緩緩睜眼,左瞳映著雪光,冷如寒星。
她站起身,衣袍上的積雪簌簌滑落,未留一絲痕跡。
就在她轉身欲離廟而去時——
“吱呀”一聲,身後廟柱忽地滲出墨汁般的黑液,黏稠如血,緩緩流淌於地麵,又自下而上攀爬、凝聚,勾勒出一個人形輪廓。
那身影似由未乾畫卷拚湊而成,五官模糊不清,唯有雙目處兩點硃砂微亮,彷彿剛被畫筆點睛。
墨淵來了。
“你燒了紙上的律,”他開口,聲音像是毛筆尖刮過石碑,沙啞刺耳,帶著千年古卷腐朽的氣息,“可燒得儘人心寫的罪嗎?”
話音未落,他袖袍一揮,殘破牆壁驟然浮現幻象:
大雪封山,屍隊傾覆。
年輕的沈青梧跪在血泊中,手中還攥著半截趕屍鈴。
她的師父——那個曾教她畫符馭屍、護她十年如親子的男人——正跪在雪地裡,額頭抵地,老淚縱橫。
火光照著他枯槁的臉,也照出他袖中那枚暗金色的契約印璽。
“青梧……”他喃喃,聲音顫抖,“你簽的契,本就是假的。”
畫麵定格。
金釵墜地,發出一聲輕響,隨即緩緩升起,懸於她心口前,尖端滴下一滴血,無聲落入雪中,洇開如花。
沈青梧站在原地,呼吸未亂,心跳未促,可那一瞬,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雪夜——背叛的寒意穿透三世輪回,直刺骨髓。
但很快,她抬手,將金釵重新插回發髻,動作平靜,甚至有些溫柔。
“你說人心藏罪?”她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卻不顫,“那就讓我一把火燒乾淨。”
她邁步而出,踏碎門前積雪,朝著北方極寒之地走去。
風雪再度咆哮,卻再也遮不住她腳下延伸而出的那一道銀焰軌跡——那是以命為薪、逆命而行的冥途開端。
數日後,她抵達北境邊緣一處斷崖。
崖壁裂隙深處,隱現幽藍寒光。
她走近,隻見洞口岩壁之上,赫然嵌著一塊殘碑,表麵布滿裂痕,彷彿曾遭重擊。
碑上四字,刻痕深峻——
祭判勿入。
她伸手撫上碑麵,指尖微顫。
刹那間,石體震顫,一道蒼老嘶啞的聲音自裂縫中擠出,如同來自地底深處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