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87章 這口鍋,我背定了
子時剛過,通冥台外寒風如刀。
那孩童被兩名粗使太監押著,瘦小身子瑟縮在破舊棉袍裡,雙手染滿硃砂,指節發青,像是被人硬生生按進滾燙的血池中浸過。
他嘴唇乾裂,不斷喃喃:“我抄了偽律……該死……爹說寫了就會死……可我還是寫了……”聲音斷續如遊絲,卻字字滲入骨髓。
沈青梧立於石階之上,黑袍無風自動,左耳垂下的銀墜微微震顫——那是她與幽冥之間的引信。
她一眼便看出,這孩子身上纏繞著不屬於人間的“罪痕”。
不是業報,不是因果,而是一種極其隱蔽的律線,細若蛛絲,自眉心悄然鑽入識海,像毒藤般盤踞在神魂深處。
她眸光一冷。
這是墨淵留下的“反契紋”。
專為誘騙無辜者代背重罪而設。
一旦沾染,魂魄便會自行認罪,哪怕從未動筆、未曾知情,也會在意識深處生出“我有罪”的執念,最終自我崩解,成為西疆舊怨的祭品。
“你們連孩子都不放過?”她聲音極輕,卻如霜刃出鞘,割裂夜幕。
不等回應,她已抬步走下台階。
指尖凝起一道幽光,輕輕點向孩童額心。
刹那間,魂識貫通,她的意識沉入對方識海——
眼前景象驟變。
一間昏暗書房,燭火搖曳。
父親伏案疾書,手抖得厲害,墨跡歪斜。
年幼的孩子蜷在角落,捧著半塊冷餅啃咬。
窗外雷聲轟鳴,一道金光劈開夜空,照在桌案上攤開的《天律總綱》謄抄本上。
那“赦”字赫然泛起血光,彷彿活物般蠕動起來……
下一瞬,記憶碎裂。
沈青梧猛地抽回手,喉間湧上腥甜。
她強壓下翻騰氣血,右手結印於胸前,低聲誦出判詞:“罪非所承,冤由上溯。今啟代受之途,以吾身為界,替此童承三日心獄。”
話音落,天地驟靜。
一道漆黑裂縫自她腳下蔓延而出,宛若冥河倒灌,將她與孩童籠罩其中。
空中浮現出七道殘影——正是此前自裁七人臨終前的悔恨具象化。
這些罪痕本應消散,卻被某種力量重新牽引,彙聚成一條猩紅鎖鏈,直撲孩童天靈蓋。
而就在鎖鏈即將貫穿之時,沈青梧猛然張開雙臂,以身迎擊!
“轟——”
無形衝擊波蕩開,四周石欄儘裂。
她一口鮮血噴出,右眼瞬間失去焦距,視野模糊中竟閃過一片荒山野嶺——那是她前世最後的記憶片段:師父躺在血泊中,手中緊握趕屍鈴,嘴唇微動,似在喊她的名字……
畫麵戛然而止。
一滴血淚,順著她右眼角緩緩滑落。
趕屍師父的最後一段記憶,消失了。
她跪倒在地,呼吸急促,掌心銀印灼痛如焚。
燼瞳金釵劇烈震顫,幾乎要脫離發絲,發出尖銳低鳴:“不能再代!再代三罪,魂將離體!你已失六段根本記憶,若連‘師名’都忘卻,契約反噬即刻降臨!”
沈青梧沒有回答。
她隻是緩緩撐起身,將昏迷的孩子抱起,交予守候在外的老宮女,冷冷下令:“送他去偏殿,用淨水洗去硃砂,封其口七日,不得提一字過往。”
隨後,她轉身走向通冥台深處那座廢棄軍碑。
碑身斑駁,布滿裂痕,唯有中央一點微光尚存。
她伸手撫上碑麵,低聲問:“為何孩童也要背罪?”
軍碑忽然劇烈震動,石屑簌簌而落。
一道沙啞至極的聲音從內部擠出,彷彿千萬亡魂合力嘶吼:
“因‘赦’字……原是帝王血誓。”
話音未落,碑麵浮現幻象——
百年前烽煙初定,開國皇帝蕭烈立於祭壇之上,劍鋒劃過手腕,鮮血滴落在黃絹詔書之上。
那一筆“赦”,是以皇族血脈書寫,莊嚴宏誓響徹天地:“凡持赦令者,不論出身貴賤,皆可免死罪一次。此約通陰陽,貫輪回,永世不毀。”
可畫麵陡轉。
百年之後,同一道“赦”字被剝離原意,扭曲為“贖罪之符”。
權臣以萬人之痛供養此字,使其化作攝魂利器,凡觸之者,無論是否知情,皆被視為共犯,被迫承受滔天罪孽。
而真正的篡改者,早已隱匿於史冊之外。
沈青梧冷笑,指尖劃過碑文裂痕:“原來最該被審判的,從來不是寫字的人,而是改字的人。”
與此同時,乾清宮密室燭影跳動。
蕭玄策翻開一頁泛黃手劄,字跡蒼勁卻透著警告:“赦令不可輕授,若用於逆天之契者,帝壽折半。”他目光一頓,指腹久久停在“折半”二字上。
窗外,通冥台方向幽藍火焰一閃即逝。
他緩緩閉眼,腦海中浮現出母後臨終前的模樣——蒼白麵容,唇角帶血,手中緊攥一枚殘破玉佩,上麵隱約可見半個“赦”字。
原來如此。
所以他母後當年不惜違逆先帝遺訓,私自啟用赦令,隻為保住尚在繈褓中的他?
為此,她不僅背負叛國之名,更以半生陽壽為祭?
蕭玄策睜開眼,眸底寒光乍現,聲音冷得如同北境凍土:“傳令下去,封鎖西疆通往皇陵的所有密道,活口不留。”
身旁老太監低頭領命,退步而出。
可就在門扉合攏之際,他寬大袖中悄然滑落一枚骨簽,其上陰刻一個“墨”字,在月光下泛著森然幽光。
深夜,萬籟俱寂。
通冥台上隻剩一人獨坐。
沈青梧披衣而坐,掌心靜靜躺著一縷極細的紅線——那是從孩童識海中抽出的律線殘絲,末端隱隱浮現一個扭曲的“赦”字印記。
她凝視良久,忽然低笑一聲。
風起,吹亂她半邊銀發,露出那隻失聰的左耳,耳骨上竟有一圈極淺的符紋烙印,正隨著手中殘絲微微發燙。
深夜,通冥台。
風止了,連寒星都彷彿凝固在天幕之上。
沈青梧獨坐石階儘頭,掌心那縷細若遊絲的律線殘痕靜靜纏繞著她半截小指,像一條沉睡的毒蛇。
月光落在她失聰的左耳上,顯出那一圈極淺的符紋烙印——此刻正微微發燙,與手中紅線隱隱共鳴。
她忽然一怔。
指尖微顫,將殘絲湊近鼻尖輕嗅——不是陰魂腐氣,也不是地府冥火,而是一縷極其稀薄、幾乎不可察覺的銀焰氣息。
那是她的焰。
是她三年前親赴西疆,在雪夜荒原為七百冤魂開啟“歸途”時,以自身陽壽點燃的審判之火。
彼時她立誓:凡經我手者,皆得超度,不墮偽律,不受牽連。
可這縷氣息……竟從今日孩童識海中抽出!
沈青梧瞳孔驟縮,脊背如墜冰窟。
她猛地攥緊殘絲,腦海中轟然炸開一幅幅破碎畫麵——西疆焦土、焚城烈火、百姓跪地哭嚎,手中被迫寫下“認罪書”,而後被一道自天而降的“赦”字金光籠罩,瞬間化作灰燼……
原來……他們沒有輪回。
他們的魂魄根本沒有進入幽冥,而是被那個扭曲的“赦”字強行截留,反噬為律線養料,成為權貴口中所謂“贖罪之力”的薪柴!
而她當年點燃的銀焰,非但未能引渡亡靈,反倒成了標記——讓這些冤魂永世無法逃脫,隻待後人再度觸碰,便自動牽引罪責,禍及無辜!
“嗬……”她低笑一聲,聲音沙啞如鏽刃刮骨,“我替人開冥途,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鎖魂鏈的一環。”
右眼視野忽地模糊,一陣劇烈抽痛自腦海深處襲來——又一段記憶開始剝落。
她記不清師父臨終說了什麼,也想不起自己為何會淪為趕屍人學徒……但她記得那句契約誓詞:
“代受有數,逾限則滅;執判無偏,違律則崩。”
她不是神明,不能救所有人。但她可以毀掉這個謊言。
咬破指尖,鮮血滴落空中,劃出一道猩紅軌跡。
她以血為契,逆寫判文:“吾不代爾等赴死,吾要帶你們回來。”
血痕未散,通冥台地麵裂開一線幽光,似有回應從九淵之下傳來。
次日清晨,天未亮透。
沈青梧已背上金釵與一卷殘帛出發。
那帛上繪的是西疆舊輿圖,邊緣焦黑,正是當年她親手焚燒的《赦令原典》殘片。
燼瞳寄居的金釵在晨風中輕震,發出細微哀鳴:“你已代三罪,再踏西疆,便是逆契而行。地府不會放過你。”
“我不求它準許。”她步伐未停,“我隻求它閉嘴。”
行至宮門,冷風忽起。
道旁枯樹虯枝交錯,一隻褪色布偶懸於枝頭,粗布縫製,一隻眼睛歪斜脫落——那是她五歲那年,在村口廟會上丟了的玩物。
她腳步一頓,心頭莫名刺痛。
伸手欲取,指尖剛觸到布偶衣角,一陣風過,布片碎成灰絮,隨風消散。
“有人不想讓你記起過去。”燼瞳低語,聲音帶著罕見的凝重,“這段記憶……或許比你的命還危險。”
沈青梧望著空蕩的手心,沉默良久。
然後轉身,繼續前行。
鏡頭拉遠,宮牆之外,黃沙漫卷,通往西疆的古道如斷腸蜿蜒向遠方。
而在千裡之外的荒原儘頭,一座倒塌的赦字碑靜靜臥於凍土之上。
碑下,墨淵盤膝而坐,十指染血,正以骨筆勾勒新陣。
他身下地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反契紋路,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
他抬頭望向東邊,唇角揚起一抹近乎虔誠的笑意,輕聲誦道:
“待她歸來,萬契重生——這一局,該由我來改寫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