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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96章 誰在替死人寫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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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卷著灰燼在禦碑林中盤旋,如同無數冤魂的低語。

殘碑餘火未熄,銀焰如蛇般在焦黑石基上蜿蜒爬行,映得沈青梧半邊臉龐明滅不定。

她倚靠在最後一座未燃之碑下,左臂垂落,掌心早已焦黑潰爛,皮肉翻卷如枯樹根,觸之即碎。

那是她以血破律時遭反噬的代價——陽氣幾近枯竭,生命力如沙漏將儘。

燼瞳懸浮在她身側,魂體薄如蟬翼,幾乎透明,聲音顫抖:“你再逼自己,魂都要碎了!契約會崩,地府不會容你這樣僭越生死界限的人!”

沈青梧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咳了一聲,一口黑血自唇角溢位,順著下巴滴落在碑基上,嗤然作響,騰起一縷腥臭白煙。

她笑了,笑得極輕,卻帶著刺骨的冷意。

“碎了也得走完這條路。”她喃喃道,“你說我是判官?可若連一個宮婢被釘死三日都視而不見,那這‘判’字,早該爛在黃泉之下。”

她抬起右手,指尖顫抖卻堅定,將那支染血的金釵緩緩插入地麵裂縫。

銀焰隨之遊走,順紋路鑽入地底,如同一條覺醒的冥蛇,撕開陰陽界限。

幽視開啟。

視野驟然沉墜,陷入無光之地。

她看見了——

地底深處,縱橫交錯的溝渠如脈絡蔓延,每一寸都被濃稠如墨的黑油填滿。

油麵浮著森森白骨,有的尚帶血絲,有的已泛黃發脆,分明是孩童骸骨。

而在最中央的熔爐旁,一個駝背獨眼的老者正跪伏於地,手中鐵鉤拖過屍堆,勾起一具瘦小童屍,扔進沸騰大鍋。

骨研。

他口中念誦如咒:“一兩骨粉,續碑一日命;三滴童血,鎮怨一時平。嚴公心律,萬世不墮……”

鍋中黑油翻滾,竟有微弱哭聲從中滲出,似無數幼魂在油火中煎熬嘶喊。

而那油火順著地下暗渠迴流,竟儘數注入禦碑林四角的碑座之下——滋養著所謂的“真律碑靈”。

沈青梧猛地抽回神識,喉頭一甜,嘔出一大口漆黑淤血,其中竟夾雜著細碎骨渣。

她終於明白了。

所謂碑靈石語,並非嚴閣老執念自主複蘇,而是這套“碑油係統”以人骨為材、童血為引、怨念為火,生生煉出的一具執念傀儡!

每一塊碑,都不是律法的象征,而是活人獻祭堆砌而成的邪物祭壇!

這不是複仇,這是製度性的吃人。

是以律之名,行屠戮之實;借死者之口,鎮生者之魂。

她仰頭望著頭頂這座尚未焚毀的石碑,碑麵冰冷肅穆,赫然刻著:

“沈氏青梧,欺師滅祖,當受剜心之刑。”

字跡森然,墨色如血。

她盯著那八字良久,忽然低笑出聲,笑聲沙啞破碎,卻透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清醒。

“你說我欺師?”她抬手,用右手指尖蘸了心口湧出的血,在碑底空白處緩緩寫下——

“律若不能護人,不如一把火燒了。”

血字成形刹那,整座石碑猛然震顫!

裂紋自底部急速向上攀爬,宛如蛛網炸裂,石語的聲音從碑心深處咆哮而出,不再是先前那威嚴冷酷的審判之音,而是混雜著痛苦與崩潰的哀嚎:

“住手……住手啊!我兒……我兒他也隻是想進城……凍餓交加……求門不開……我隻是……隻想讓他留下名字……留在碑上……哪怕一日也好……”

聲音戛然而止,彷彿被無形之手掐斷。

沈青梧瞳孔微縮。

她聽懂了。

嚴閣老當年並非為了權勢執迷律法,而是因幼子貧寒無籍,凍斃城門之外,連入葬名錄都不許。

他瘋魔般立此“心律陣”,隻為讓天下賤籍之人,死後至少能留一名一字於碑上——可最終,這套體係卻被權貴篡改,成了鎮壓弱者的刑具,甚至以童骸熬油,維持碑靈不滅。

他的執念,早已被扭曲。

他的律,早已變質。

風雪更大了,吹得她單薄宮裙獵獵作響,身形搖搖欲墜。

可她依舊站著,靠著碑,像一根不肯折的釘。

她緩緩拔起插在地上的金釵,銀焰纏繞其上,微微跳動,如同最後一點不肯熄滅的星火。

她凝視著碑心那枚象征“律核”的墨印,眼中不再有怒,隻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平靜。

然後,她舉起金釵,朝著碑心,緩緩遞去。

不是對抗。

不是破壞。

而是——

審判。

她將金釵刺入碑心的刹那,銀焰如逆流之河,順著石紋暴湧而上。

那不是破壞,而是審判——以幽冥之律,審人間偽法;以亡者之痛,照生者之罪。

金釵觸核,整座石碑驟然僵凝,彷彿時間也為之停滯。

下一瞬,光影炸裂,千百重幻象在碑麵流轉:駝背獨眼的骨研拖著鐵鉤穿行屍堆,孩童枯手從油鍋中伸出卻無人應答;宮婢被釘於冷牆三日,血滴成冰,魂魄哭求不得超度;更有無數無名賤籍之人,凍斃街頭,曝屍荒野,連墳土都不配占一寸……

而最深處的那一幕,讓沈青梧瞳孔驟縮——

風雪夜,城門外。

一個瘦弱童子蜷縮在朱紅宮牆之下,手指摳進石縫,想再靠近一點那盞溫暖的宮燈。

守卒持刀立於高台,冷聲喝令:“律令禁止私放,違者斬!”孩子嘴唇發紫,顫抖著舉起一塊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刻著三個字:“嚴……承……安。”

那是嚴閣老幼子的名字。

他至死都沒能進城,隻留下一雙望向父親所立“正心碑”的眼睛,渾濁裡盛著最後一絲期盼——爹,我也有名字了,你看得到嗎?

光影轟然灌入碑靈識海。

“石語”——或者說,那個曾被稱為嚴閣老殘唸的存在,在碑體深處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聲音不再是冰冷威嚴的宣判,而是一個父親遲來五十年的慟哭。

“我守了一輩子律……編了一世法……可當我的兒子倒在城下時,律,沒開一道門!法,沒伸一次手!”

“我寫那麼多名字上去……隻是想讓他也被記住啊……哪怕一日也好……”

悲鳴震蕩碑林,四十八座殘碑同時震顫,墨印崩裂,黑油倒灌。

地下熔爐轟然爆燃,骨研仰天慘叫,七竅汩汩流出黑血,手中骨勺落地碎裂,殘渣化為灰燼。

他至死都不懂:這律,從來就不為人活人立,隻為權貴續命、鎮壓冤魂而設。

可沈青梧已無暇看他。

她跪倒在地,全身劇烈顫抖,心口那個由地府烙下的“生”字印記忽明忽暗,如同風中殘燭。

陽氣幾近耗儘,生命力隨每一次呼吸流逝。

她的指尖冰冷,唇色泛青,連抬起手都像托起千鈞山嶽。

燼瞳魂體幾乎透明,環繞她急喚:“快走!碑林要塌了!陰陽界限正在崩潰,你會被反噬撕碎的!”

但她沒有動。

她仰起頭,任雪花落在眼中,融化成滾燙的淚。

“從今往後……”她聲音極輕,卻穿透風雪,“我不再是哪個門派的徒弟,也不是哪塊碑的判官。”

她是沈青梧,是代罪者,是執火焚律之人。

她不信神佛,不敬偽法,隻信自己踏出的這條路——縱使通往黃泉,也要燒出一條光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天地變色。

禦碑林頂部轟然裂開一道貫穿蒼穹的縫隙,彷彿天幕被利刃劈開,露出其後翻湧的幽冥之淵。

殘陽如血,映照斷碑遍地,銀焰最後跳動了一下,熄滅在風中。

她的身體緩緩伏倒,壓在尚未完全焚毀的碑文殘片上。

燼瞳懷中的金釵光芒微弱,幾近熄滅。

“撐不住了……”她喃喃,意識沉入黑暗邊緣。

風雪吞沒了所有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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