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97章 我的律,由我自己寫
風雪如刀,割過碑林斷壁殘垣。
沈青梧伏在冰冷的石屑之上,唇邊凝著血沫,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她心口那個由地府烙下的“生”字,隻剩一絲極淡的微光,在皮肉下若隱若現,彷彿隨時會徹底熄滅。
燼瞳跪在她身側,魂體薄如輕煙,手中金釵光芒幾近消散,像一盞將儘的燈。
“撐不住了……”她喃喃,聲音輕得像是從冥河深處傳來,“契約……要收回我了。”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陽壽耗儘,魂魄將被地府強製剝離,連轉世的機會都不會有。
她不是真正的判官,隻是代罪者,是那套冷酷律法下的替罪之火。
如今油儘油枯,連灰都不剩。
就在這死寂時刻,一道腳步聲踏碎積雪。
來人披著灰褐僧袍,麵容藏於兜帽陰影之中,隻露出一雙沉靜如古井的眼。
他雙手捧著一塊殘破陶片,邊緣裂如蛛網,卻隱隱透出黑金色紋路——那是“承罪壇”的碎片,傳說中能承接萬魂反噬、代受天罰的聖器。
“阿彌陀佛。”聽心低聲誦號,聲音平緩如經文流轉,“施主以心破律,焚偽法於碑林,功德無量。然此力非人力可承,不如將反噬交予貧僧,或可保一命。”
他說得慈悲,步子卻穩穩向前。
手指緩緩抬起,直指沈青梧心口那即將熄滅的“生”字。
就在指尖將觸未觸之際——
她睜眼了。
眸底沒有光,隻有一簇銀焰驟然燃起,如同冥途儘頭最後一道審判之火。
金釵橫擋胸前,雖無聲無息,卻震退三尺風雪。
“你是蕭玄策的人。”沈青梧冷笑,聲音嘶啞卻鋒利如刃,“他想借你之手,煉化我的契約本源?拿我去補他的龍脈鎮壓之術?”
她咳出一口血,血珠落地竟不滲入雪中,反而浮空凝成細小符紋,瞬間崩解。
聽心僧不動聲色:“貧僧隻為渡厄,不涉權爭。”
“渡厄?”她嘴角扯出譏誚弧度,“你若真為救我,就不會帶著‘承罪壇’而來——那東西早已碎裂千年,唯有帝王血祭才能喚醒殘靈。而你,不過是蕭玄策養在深山的一枚棋子,專等今日,趁我油儘燈枯,取我與地府之間的‘契核’。”
她說完,忽然抬手,猛地咬破舌尖!
鮮血噴灑而出,並未落地,而是懸於空中,迅速凝成一道古老符印——喚舊。
這不是召回記憶,也不是召喚亡魂,而是召悔。
她要喚回那些曾被她親手錯叛的靈魂。
虛空中,光影開始扭曲。
一個個模糊身影自風雪中浮現:有年幼女童,脖頸纏繩,眼神空洞;有白發老者,胸腹穿洞,口中仍念著未寫完的遺書;還有一位少年,身披粗麻孝服,手裡攥著一封未曾送達的家書……
他們皆是她執律時親手送入輪回之人——彼時她信條律如鐵,不信人心可辯善惡。
她以為隻要依地府命文,便是公正。
可後來才知,有些冤屈不在生死簿上,而在人心之間。
他們不該死那麼早,也不該被草率送走。
而她,曾是加害者之一。
此刻,這些靈魂靜靜環繞她,無怒、無怨,甚至無言。
他們隻是看著她,等待一個答案。
沈青梧顫抖著手,緩緩抬起右臂。
指尖劃破空氣,每一筆落下都似有千萬根針刺入經脈,每一道軌跡都在燃燒她的壽命。
她不是寫律,不是畫符,而是用精血和魂力,在虛空書寫三個字——
我錯了。
字成刹那,天地驟然安靜。
風停,雪止,連遠處乾清宮方向傳來的馬蹄聲也彷彿被隔絕。
那三個血字懸浮半空,緩緩旋轉,散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莊嚴氣息。
隨即,所有冤魂俯首,一一上前,化作流光,融入她心口那個瀕臨熄滅的“生”字。
每一次融合,那印記便亮一分,她的身體也隨之劇烈抽搐一次,七竅滲血,指甲崩裂。
燼瞳驚駭欲絕:“你竟敢……以己身為祭,補前世之過?!這可是逆改命軌,觸犯地府根本禁令!你會被徹底抹殺的!”
“那就抹殺吧。”沈青梧喘息著,唇角卻揚起一抹近乎解脫的笑,“我這一生,替彆人判了太多生死,卻從未為自己活過一日。若連認錯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麼審判?”
她盯著聽心僧,一字一句道:“我不再是地府的提線木偶,也不是你們用來平衡陰陽的工具。從今往後,誰該死,誰該活,我說了算。”
話音未落,心口“生”字轟然暴漲!
不再是微弱螢火,而是如月升中天,銀輝灑滿廢墟!
金釵猛然顫鳴,殘存的燼瞳發出一聲低吟,竟在光芒中重新凝實了幾分。
聽心僧終於變色,後退一步:“你……竟以‘悔’為引,點燃‘心證’之始?!不可能!曆代判官無人敢行此逆舉!”
沈青梧沒有回答。
她緩緩撐起身體,雙膝仍在顫抖,卻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衣衫襤褸,滿身血汙,腳下是埋葬了無數謊言的斷碑殘雪。
但她挺直了脊梁。
銀焰自她眼中蔓延至指尖,最終纏繞上那支古老的金釵。
她低頭看向腳邊一塊尚未完全焚毀的碑文殘片,上麵還刻著某個已被遺忘的名字。
她緩緩蹲下,將金釵插入廢墟。風雪凝滯,殘碑低鳴。
沈青梧立於廢墟中央,銀焰自她七竅流轉而出,纏繞四肢百骸,彷彿冥河倒灌入人間。
她單膝仍觸著冰冷石屑,卻已不再顫抖——那不是力量的回歸,而是意誌的重塑。
她不再是地府律條的執刀人,也不是帝王棋局中的棋子。
她是審判本身。
金釵深陷廢土,銀火順釵而下,如血脈蔓延,悄然滲入每一塊斷碑裂石。
那些曾被焚毀的碑文殘片,在焰中微微震顫,竟開始自行拚合、重組。
碎石浮空,塵埃凝聚,如同千萬亡魂托舉著最後的證言,助她立此新律。
一道道光痕在殘碑表麵浮現,非刀刻,非筆書,而是由血與魂熔鑄而成。
字跡扭曲而深刻,似哭似歎,似泣似誓——
“律之所向,應護弱小;判之所依,先問人心。”
八個字成,天地色變。
風雪驟然迴旋,形成一道衝天銀柱,直貫雲霄。
碑林上空陰雲裂開一道縫隙,幽光垂落,彷彿地府之眼終於睜開,冷冷注視這片逆命之地。
虛空中傳來低沉轟鳴,像是無數判官齊聲怒斥,又似古老法典正在崩解重鑄。
燼瞳跪伏在她身後,魂體劇烈波動,幾乎被這股新生的“心證之力”撕裂。
她看見了——真正看見了。
眼前之人已不再借用地府權柄,而是以自身為爐,煉心為律,將過往所有錯判之痛、枉死者之怨、代罪者之殤,儘數熔作新的審判根基。
這不是超度,是革命。
“你……你竟敢篡改生死之序!”聽心僧終於失聲,手中承罪壇殘片劇烈震顫,黑金紋路寸寸龜裂,“因果自有輪回,豈容一人執掌?!”
沈青梧緩緩抬頭,銀焰映照她蒼白如紙的臉龐,雙眸卻亮得驚人,像是燃儘生命後唯一不滅的星火。
“我沒篡改。”她聲音輕得像風,卻字字釘入虛空,“我隻是……把本該屬於人間的‘公道’,還給了人間。”
她說完,指尖輕撫金釵,輕輕一轉。
轟——!
整片碑林殘骸猛然騰起,銀焰席捲之下,不再是毀滅,而是重生。
斷碑化作陣基,殘文凝為符引,一座無形卻森然的“心證冥途”場域在雪夜中拔地而起。
它不連黃泉,不通地府,隻連人心。
在這裡,無需生死簿,無需判官印。
隻要一念真心,便可為證。
哪怕你曾犯錯,哪怕你已身死,隻要心中尚存一絲不甘與冤屈,皆可在此申訴。
這是屬於沈青梧的律法——
錯亦可判,冤必得申。
遠方,乾清宮高台之上,蕭玄策立於寒風之中,玄色龍袍獵獵翻飛。
他望著北方那道貫穿天地的銀焰,瞳孔深處倒映著雪地中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玉鎖在他掌心發出細微裂響,蛛網般的紋路正緩緩蔓延。
那是他用秘術連線地府氣運所設的監察之器,如今竟因那一道銀焰而瀕臨碎裂。
“傳朕旨意。”他聲音冷峻,卻不掩一絲震動,“禦碑林封禁,任何人不得擅入。”
頓了頓。
風雪撲麵,他閉了閉眼,再睜時,眸底翻湧著難以捉摸的情緒。
“……但留下一人。”
鏡頭拉近,他唇角微揚,笑意未達眼底,卻多了一分從未有過的興味與灼熱。
“沈青梧,你終於……不再是棋子了。”
雪夜無聲,唯有銀焰照徹蒼茫。
而在那光芒儘頭,沈青梧終於鬆開緊握金釵的手,身形一晃,重重跌坐在殘碑之間。
燼瞳驚呼一聲,慌忙扶住她,卻見她嘴角溢血,指尖冰涼,心口“生”字雖熾盛如月,卻隱隱透出裂痕——那是逆改命軌的反噬,已經開始侵蝕她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