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41章 我的命,得我自己燒
第二日,天未明,宮中已亂。
太液池畔,值守的宮人驚叫著四散奔逃——那一池碧水竟如煮沸般翻滾,成千上萬尾錦鯉逆著水流疾遊,首尾相銜,竟結成一個巨大的環狀,彷彿在水中畫出一道封印之紋。
魚群遊動時,口吐黑氣,眼中泛起血光,似被什麼無形之物操控。
與此同時,東西六宮數百盞宮燈齊滅。
不是風吹,不是燭儘,而是燈火在熄滅前,驟然拉長成一道幽藍火線,如同垂淚一般滑落燈壁。
有老宮人在迴廊掃地,忽覺身後腳步聲響起,回頭一看,竟是兩個“才人沈氏”並行而來。
一人素衣清冷,一人白衣染塵,步伐一致,裙裾擺動分毫不差,可她們從不相視,也不言語,走過之處,地麵浮起薄霜,連空氣都凝滯了三息。
訊息尚未傳開,鳳棲閣已被重兵圍守。
沈青梧立於窗前,指尖輕撫額角那縷新添的白發,眸底卻無半分懼意,隻有徹骨的清明。
四道殘念——殘詔、心獄、歸墟、影律,已在地脈深處交彙,即將凝聚成通往真相的終途。
而她的身體,正成為這場儀式的祭壇。
每一次心跳,都像有無數冤魂在耳邊低語;每一寸肌膚,都在承受記憶剝離的劇痛。
但她不能等,不能再被動承受那些不屬於她的罪與罰。
她取出一支烏金細釵,那是前世趕屍人學徒的身份信物,也是唯一能割破陰陽界限的利器。
她將釵尖抵上指尖,用力一劃,鮮血滴落,在羅盤背麵迅速寫下三行血字:
“殘詔藏於慈寧佛龕第三層經卷夾頁;
影律之聲藏於冷宮銅雀台地磚共振頻率;
心獄入口需以雙生血開啟。”
字跡寫完的瞬間,羅盤嗡鳴震顫,指標瘋狂旋轉,最後停在乾清宮方向。
她冷笑一聲,將羅盤投入香爐。
火焰騰起,帶著血腥味的灰燼如蝶般飛旋,隨風飄向皇宮中樞。
——這一局,她不再做棋子。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誰纔是真正的判官。
乾清宮內,蕭玄策正在批閱奏摺,指尖忽然一頓。
一名暗衛跪伏在地,聲音壓得極低:“陛下,昨夜三更,沈才人曾獨自前往廢井,取走一張浸血紙鶴。屬下追查痕跡,發現井底刻有‘歸墟’符文,與先帝密檔所載……同源。”
蕭玄策眸色驟沉。
他緩緩起身,龍袍拂過案幾,手中朱筆落地,斷作兩截。
“封鎖所有地下通道,令工部即刻鋪設鎮魂鐵網,深入宮基三丈。”他聲音冷如寒鐵,“朕不信鬼神,但絕不容有人撼動皇權根基。”
當夜,他親赴地宮。
這是帝王獨有的禁地,埋於紫禁城龍脈之下,據傳可鎮國運、鎖陰氣。
然而當他踏入最深處的地脈節點時,卻發現本應空無一物的石室中央,竟浮現一座虛幻石門。
石門通體漆黑,銘文流轉,如活蛇遊走。門上三行古篆赫然入目:
“非罪者不得入,
非死者不得見,
非我者——不得存。”
蕭玄策眉頭緊鎖,抬手欲觸。
指尖剛碰上門扉,石門驟然泛起漣漪,鏡麵般映出他的麵容。
可不過眨眼之間,那麵容竟緩緩扭曲、變化——眉眼清冷,唇角微揚,最終化作沈青梧的模樣。
他猛然抽手,後退一步,脊背已滲出冷汗。
“怎麼會是她?”
他盯著那扇門,心中第一次湧起難以掌控的寒意。
那個女人,究竟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她不是宮妃,她是深淵本身。
同一時刻,沈青梧已在密室佈下“逆聽陣”。
四角銅鈴懸掛,皆為斷念所贈,乃解咒僧以自身戒骨煉製,可破虛妄之音。
她盤膝而坐,閉目凝神,任由陰風穿堂,吹得帷帳獵獵作響。
她在等“影律”出現。
那是四殘念中最詭譎的一道——它不訴諸形,隻藏於聲波共振之中,唯有以命格共鳴者,方能捕捉其律。
忽然,銅鈴齊響,卻不合節拍,彷彿被某種外力扭曲。
她睜眼,隻見空氣中蕩起層層波紋,一段詭異音律緩緩浮現,像是哭,又像是笑,像是千萬冤魂在地底齊誦咒文。
就在她即將鎖定頻率之時,燼瞳的殘魂突然劇烈震顫,幾乎離體而出。
“主人!不好!”他嘶聲大喊,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有人在用‘墨我’之筆重繪你的命格!他在改寫你的存在!”
話音未落,牆上她的影子竟自行剝離,化作一持筆男子虛影,懸浮半空,正以指尖為筆,虛空疾書——
畫的,是一幅《雙生判官圖》。
畫中兩人並肩而立,皆著冥官袍,額心一點赤蓮印記。
一人麵容清晰,正是沈青梧;另一人卻被濃墨遮麵,唯有一隻眼睜開,瞳孔深處,竟映著“替”字。
她瞬間明白。
對方要用“先繪既定”之術,將她強行納入“替身”的命運軌跡——一旦畫像完成,她的意識將被抹去,成為那個早已死去的“初代身”的延續,永遠困在契約輪回之中。
“想讓我認命?”她冷笑,眼中寒光暴漲。
她毫不猶豫,揮起金釵,狠狠斬向自己左臂。
鮮血噴灑而出,精準落入陣眼中央。
“我活著的一刻,就沒有‘既定’!”
厲喝響徹密室,逆聽陣瞬間逆轉,血光衝天。
那持筆虛影發出淒厲慘叫,畫卷崩裂,化為灰燼。
而燼瞳的身影,也已淡得幾乎透明。
他顫抖著,最後一絲魂力凝聚唇邊,艱難啟齒,聲音輕如遊絲:
“主人……他們要你在遺忘中認命。可你若忘了溫讓,忘了那些冤魂……”第341章
我的命,得我自己燒(續)
燼瞳的氣息如風中殘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從幽冥深處擠出的最後一縷回響。
他懸浮在半空,魂體早已透明得近乎虛無,唯有一雙眼睛仍死死盯著沈青梧,彷彿要將她的模樣刻進輪回也無法磨滅的骨髓裡。
“主人……他們要你在遺忘中認命。”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像被無形之手掐住咽喉,“可你若忘了溫讓,忘了那些冤魂,忘了你自己……你還剩什麼?”
這句話如利刃刺入心口,沈青梧猛然一震。
她閉上眼,睫毛輕顫,一滴淚無聲滑落,墜入陣心,濺起一圈猩紅漣漪。
那不是軟弱的眼淚,而是靈魂深處最堅硬的部分終於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埋藏已久的痛與執。
她沒有回答燼瞳,隻是緩緩抬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鎖。
玉質溫潤,卻布滿裂痕,那是她前世隨身之物,也是溫讓最後塞進她手中的信物。
她將玉鎖貼在唇邊,輕輕一吻,如同許下一個不容反悔的誓約。
“我記得。”她低語,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釘,“所以我不能輸。”
話音落下,她舉起烏金細釵,寒光一閃,銀蝶振翅的紋路自袖中滑出。
她毫不猶豫,一刀剪下左袖上那隻精巧的銀蝶翅膀,投入逆聽陣中央。
刹那間,幽藍火焰騰起,不燃布帛,隻焚記憶。
火光中,一幕幕過往翻湧而出——
她跪在暴雨中的亂墳崗,為一具無名屍誦經超度,指尖沾滿屍毒仍不肯停;
她站在血泊之中,親手將鐵釘釘入害死幼童的貴妃心口,聽著對方淒厲哀嚎卻不曾眨眼;
她在萬魂哭嚎的子夜,立於屍山血海之間,披著冥官黑袍,宣讀判詞,聲震九幽……
每一段記憶燃燒,她的生命力便被抽走一分。
黑發寸寸褪色,由根至梢化作霜雪,不過片刻,已是兩鬢如雪,眉目冷峻如神隻臨世。
而隨著記憶之火升騰,逆聽陣終於穩定下來。
四角銅鈴齊鳴,音律歸一,音律的波動被徹底鎖定——那一段扭曲的、藏著真相的古老頻率,終於清晰浮現。
地底轟鳴驟然加劇,整座皇宮彷彿在顫抖。
天穹之上,一輪血月悄然逼近,月蝕將至。
沈青梧站起身,白衣勝雪,白發飛揚,宛如自冥途走出的審判之使。
她望向庭院深處那口古井——井口早已不再平靜,黑水翻湧,似有巨口張開,等待吞噬一切。
“既然你們想讓我墜淵……”她低聲一笑,眼中竟有決絕的快意,“那我就主動跳下去。”
話音未落,她縱身躍下。
身影消失刹那,井口轟然炸開一道巨大符印——六隻銀蝶自虛空中顯現,環繞旋轉,發出古老吟唱,彷彿迎接歸來之主。
天地失聲,萬靈噤默。
而在地宮最深處,那具沉睡於玄冰棺中的“替身”,忽然睜開雙眼。
眸光漆黑如淵,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冷笑——
“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