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44章 我叫你一聲,你敢應嗎
夜風卷著血腥氣撲進宮道,那小宮女跌跌撞撞地奔跑,發髻散亂,裙裾撕裂,雙目翻白,眼底浮著一層死灰般的翳膜。
她喉嚨嘶啞,卻仍拚儘力氣哭喊:“我沒有毒她!是貴妃塞藥給我!我沒有——”
侍衛舉著火把追來,鐵甲鏗鏘,眼看就要將她按倒在地。
就在此時,一道素白身影緩步而來。
沈青梧站在燈火明滅的交界處,眉眼冷寂如霜雪。
她一眼便認出那宮女眼中的灰翳——那是“忘憂引”與“影律”共噬的痕跡,魂魄被雙重封印,記憶被抽絲剝繭,隻剩本能的恐懼在驅使軀殼奔逃。
她抬手,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住手。”
侍衛遲疑一瞬,見是才人,隻得退開。
沈青梧上前,指尖輕搭在宮女腕上。
那一瞬,魂識相觸,如刀鋒刺入腦髓。
“這雙手……也沾過血。”
她的識海轟然炸響,無數碎片般的畫麵衝撞而來:雨夜、藥盞、顫抖的手指、一雙繡著金線鳳尾的鞋尖緩緩走近……還有那根細如發絲的銀針,一寸寸縫入宮女耳竅,封住七竅靈台。
她閉了閉眼,壓下識海翻湧的痛楚,俯身靠近那宮女耳邊,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你想不想……想起你是誰?”
宮女猛地一顫,瞳孔劇烈收縮,彷彿有光刺破黑暗。
沈青梧不再多言,轉身離去,背影淡如霧中月影。
當夜,密室燭火幽幽。
四角殘香燃起,灰燼盤旋成環,構成“聽心陣”的輪廓。
陣心擺著一枚溫潤玉鎖——那是她重生時便隨身攜帶的信物,也是她與地府契約的憑證。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正落在玉鎖之上。
血珠滾落,竟如活物般滲入鎖紋,整枚玉鎖驟然泛起微光。
六隻銀蝶自她心口飛出,在空中劃出詭異軌跡,繞著昏迷的宮女三圈後驟然停駐。
蝶翼輕顫,光影交疊,竟在半空凝成一幕幻象——
雨夜。廢妃寢殿。
貴妃撐傘立於簷下,紅唇輕啟:“你若聽話,活命;若說一個字,全家陪葬。”
宮女跪地顫抖,接過毒藥。
下一瞬,銀針落下,一針封喉,二針閉目,三針穿耳……七竅俱封,唯餘一具行屍走肉。
幻象消散刹那,宮女猛然睜眼,淚如泉湧,嘶聲哭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啊!是貴妃!是她逼我的!她用藥控製我,用針封住我的記憶……那天夜裡,我親手端了那碗藥,可我不是自願的!我不是——”
話音未落,沈青梧喉頭一甜,猛地嘔出一口黑血。
血落地,竟不散開,而是如墨般蜷縮成團,似有怨魂在其中哀嚎。
她抬手抹去唇邊汙穢,指尖微顫。
左耳後一縷黑發無聲轉白,如雪落枯枝。
她低頭看著那縷白發,眼神平靜得近乎冷酷。
又丟了一段。
她不知道今夜失去的是哪一段記憶,隻知道,每一次“心淵之音”響起,她便離完整的自己更遠一步。
可她不能停。
真相若不醒來,冤魂永不超生。
而她,正是為此而來。
次日清晨,訊息如毒蛇遊走,悄然爬進乾清宮深處。
蕭玄策坐在龍案之後,手中密報攤開,紙頁上墨跡未乾,寫著昨夜之事全貌。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碎玉鎖,唇角緩緩揚起,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果然能喚醒記憶。”
他喚來禦醫,問那宮女狀況。
“回陛下,宮女已清醒,神誌清明,第一句話便是——‘沈才人救我’。”
蕭玄策冷笑一聲,將密報擲於案上:“救?她不過是在收割忠心罷了。”
他站起身,玄袍拂動,眸色深如寒淵。
“傳令,將那宮女秘密押送至冷宮銅雀台下,投入‘靜音井’。”
“是。”暗衛低頭領命。
“記住,”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刃,“井口封閉,符咒加封,連魂魄都不準出來。”
他知道沈青梧能聽見亡者之聲。
但他不信,她能聽見一個被徹底封禁在靜音井底、連聲音都無法傳播的靈魂。
這一局,他要斷她的耳,剜她的舌,讓她再無法開口喚醒任何人。
而她每喚醒一次,他便奪走一次她的迴音。
勝負未分,棋子已落。
數裡之外,城外破廟。
斷身蹲在殘垣之下,手中鈴繩蘸著新血,一筆一劃在牆上寫下警告。
風穿梁柱,吹得他單薄僧袍獵獵作響。
他抬頭望向皇宮方向,
“音不可頻啟……”
血字未成,廟外忽有烏鴉驚飛。
他猛地回頭,鈴繩墜地,血痕蜿蜒如蛇。
斷身指尖的血尚未乾涸,紙鶴便已振翅飛出破廟殘窗。
風卷著血腥氣,在夜色中劃出一道暗紅軌跡。
他望著皇宮方向,喉頭滾動,低誦一聲梵音:“音啟非善法,執鈴者終被鈴噬。”可話音未落,一道無形絲線自天際垂落,如蛛網般橫截半空——那紙鶴驟然停滯,羽翼寸寸斷裂,化作灰燼飄散。
廟外烏鴉驚飛如墨雨。
斷身瞳孔驟縮,猛地抬頭,隻見簷角陰影裡浮起一縷淡墨之痕,似有筆鋒在虛空勾勒。
他認得這氣息——是“墨我”,那個以畫寄魂、執筆篡命的契淵畫師!
他曾因逆改生死簿被地府剜心焚神,殘念卻附於宮中《仕女采蓮圖》上,悄然重織因果。
此刻,那幅畫正懸於殿前偏廊,燭火映照下,畫中女子裙裾微動,彷彿活了過來。
而墨我的意識早已順絲線遊走,掠過宮牆,纏上那未及傳訊的紙鶴殘骸。
筆尖輕點虛空氣流,竟將斷身的警告篡改為:“速往冷宮救妹”。
——一字之差,命途逆轉。
百裡之外,沈青梧立於窗前,接過那片沾著塵土與血漬的碎紙條。
她眉心微跳,目光掃過那八字:“速往冷宮救妹”。
手指摩挲邊緣焦痕,她立刻察覺不對——這不是斷身慣用的黃麻紙,而是宮中特供的雲紋箋;更無他那一筆一劃蘸血書寫的凝滯感。
“陷阱。”她低聲自語,唇角卻揚起一抹冷笑。
她當然知道這是圈套。
蕭玄策昨日下令封鎖靜音井,連魂都不能出,怎會留下“妹妹求救”這般漏洞?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要踏入。
越是禁地,越藏真相。
她輕輕撫過玉鎖,感受到一絲微弱共鳴——井底確有異動,不是尋常魂魄,而是一種被強行壓抑的“聲之殘響”,如同記憶本身在掙紮呐喊。
她的識海隱隱作痛,似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又似要徹底湮滅。
子時三刻,冷宮銅雀台。
月隱星沉,連風都彷彿被吸進了地底。
沈青梧踏著碎磚緩步前行,素裙拂過枯草,無聲無息。
銅雀台下陰氣凝如實質,那是無數被封印之聲堆積而成的怨瘴。
她取出金釵,輕輕敲擊地麵,三長兩短——這是趕屍人秘傳的“引影律”,專為喚醒藏匿於地脈中的幽響。
回應她的,並非寂靜。
而是從地磚深處傳來的一陣詭異和鳴,像是千萬人同時低語,又像是一首被倒放的輓歌。
就在此時,頭頂壁畫突然扭曲。
硃砂褪色,墨線蠕動,一個由顏料凝聚而成的人形緩緩浮現——墨我執筆而立,雙目無瞳,唯有兩點墨光閃爍。
他嘴角裂開,無聲道:
“你已被寫定——三更歸寂。”
沈青梧仰頭,冷笑:“畫得再真,也不是命。”
她抬手欲結印破幻,可就在這一瞬——
井底,傳來一聲呼喚。
稚嫩、顫抖,帶著哭腔:
“姐姐……救我……”
那一刹那,她全身血液彷彿凍結。
那不是宮女的聲音。
那是十歲的沈青梧,在父親墳前跪了一夜後,第一次開口說話時的嗓音。
她站在井邊,指尖冰涼,心頭卻燃起一團黑焰。
是誰把她的童年困在這裡?
是誰,敢動她僅剩的記憶?
沒有猶豫,沒有退卻。
她一步踏出,躍入靜音井口——
墜落之中,黑暗撕裂。
眼前豁然展開一片灰白色的長廊,無儘延伸,四壁皆為鏡麵,映出無數個“她”:有的身穿粗布衣裳掃地,有的跪在藥爐前煎藥,有的蜷縮在棺材旁抱著屍體喃喃自語……
每一個,都熟悉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