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47章 我娘燒的是命我燒的是恨
風沙凝滯,時間彷彿被釘在了這一刻。
金釵懸於心口上方,寒光映著沈青梧蒼白的臉。
她指尖微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那股自血脈深處奔湧而出的灼熱——像是三百年的冤魂齊聲低語,催促她落下去,點燃這命火,燒儘一切宿命與枷鎖。
可就在金釵即將刺入肌膚的刹那,地麵轟然炸裂!
泥土翻飛中,一道身影破土而出,袈裟殘破,臉上覆著半張青銅耳鈴,雙目緊閉卻似洞穿陰陽。
是聽焰——那個曾在她夢中輕聲誦經、聞燈語知劫數的續燈僧。
“不可!”他怒吼,聲如洪鐘震破虛空,“以活人精血祭主燈,魂魄將永困燈脈,不得輪回!你若燃儘自身,守燈一脈從此斷絕!”
話音未落,他猛地擲出手中青銅鈴。
鈴聲清越,劃破死寂,正撞上淩空懸浮的金釵。
一聲脆響,金釵偏轉,擦過沈青梧胸口,劃開一道血痕,墜落在地。
聽焰身形一晃,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塵埃之中,氣息萎靡:“你是最後一個‘真脈’……母親燃儘自己,是為了護你性命;姐姐們代死替身,是為了留一線生機。若你今日**為燈,她們所受之苦,才真是白廢了。”
沈青梧踉蹌後退一步,掌心按住傷口,鮮血順著指縫滲下,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竟發出“嗤”的輕響,如同烈火灼骨。
她還未開口,天地驟變。
穀壁之上,數百道虛影浮現,層層疊疊,自石刻行名中緩緩走出。
她們皆白衣赤足,眉眼與她如出一轍,或年幼、或蒼老,眼中含淚,唇無聲動,卻有浩蕩音浪灌入識海:
“吾血未冷,燈豈能熄?”
“命火可滅,誌節不墮。”
“青梧……歸來者,執燈者,不可棄!”
那是曆代守燈人的殘魂,是三百年前大火中未能超度的英靈。
她們曾默默燃燒,無人知曉,無人祭奠,隻為此刻,等她歸來。
風起雲湧,萬燈陣殘骸之上,陰氣與陽魂激烈交鋒。
燼娘立於懸崖之巔,目睹這一切,忽然仰天大笑,笑聲淒厲如夜梟啼哭。
“好啊!都來了!一個個甘願做奴婢、做祭品、做族規的墊腳石!”她雙眼赤紅,咬牙切齒,“你們知道我當年為什麼失敗?不是我不夠強,不是我不夠狠——是因為族長說‘女子體弱,難承燈脈’!可你們看看,哪一個守燈人不是女子?哪一個赴死的不是女人?!”
她猛地砸碎手中斷燈,從中抽出一截黑炭般的骨針,針身刻滿逆紋咒印,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
“既然你們愛這破燈,那就讓它徹底斷了吧!”她嘶吼著,將骨針狠狠刺入自己左臂。
鮮血順針而下,滴落空中,竟化作漆黑符線,瞬間織成一張巨網,覆蓋整座葬燈穀。
三十六盞尚未炸裂的魂燈劇烈搖晃,燈芯爆燃出墨黑色火焰,陰風捲起百鬼哀嚎,地底深處傳來鎖鏈崩斷之聲,彷彿有什麼沉睡千年的惡物正要蘇醒。
小燼的殘魂自地脈浮出,形如七八歲孩童,通體透明,聲音尖利刺耳:“不好!她引動‘燈噬陣’了!這是禁術中的禁術——以叛族之血喚醒‘反噬之咒’,讓所有曾燃燈者魂魄倒戈,吞噬執燈之人!一旦啟動,整個燈脈將淪為怨靈囚籠!”
沈青梧腦中轟鳴炸開,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湧入——
她看見母親跪在燈陣中央,親手將金釵插入心口,鮮血澆灌燈芯,火焰騰起時,她嘴角帶著笑:“冥途將崩,唯有至親之血可續命火……我的女兒,必須活著。”
她看見年少的燼娘站在族堂前,渾身浴血,嘶吼著:“我也能燃!為何隻選姐妹們去死?”卻被族老冷冷宣判:“體質不符,剔除名錄。”
她看見一代代女子,在寂靜無人的夜裡,默默走向石台,點燃屬於自己的那一盞燈,然後化作風煙,不留名姓。
原來,她們爭的從來不是該不該燃燈。
而是——憑什麼隻有我們女子來燒?
憑什麼犧牲的永遠是她們?
憑什麼“守護”成了枷鎖,“使命”成了屠殺的藉口?
沈青梧緩緩彎腰,拾起那支染血的金釵。
她的手不再抖。
眼神也不再迷茫。
她沒有抬頭看燼娘,也沒有回頭望聽焰,隻是一步步走向第一盞熄滅的魂燈。
燈座積滿灰燼,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
她抬起手腕,金釵鋒刃毫不猶豫劃下。
鮮血湧出,順著脈絡流淌,滴滴答答,落入乾涸的燈芯凹槽。
她低聲說,像是對母親,也像是對所有在黑暗中沉默死去的人:
“我不是為了使命而活。”
“我是為了不讓你們白白犧牲。”血入燈芯的刹那,天地如遭雷擊。
那一滴血墜落得極慢,彷彿穿越百年光陰,穿透層層疊疊的亡魂低語,終於觸到乾涸已久的燈芯。
霎時間,整座葬燈穀劇烈震顫,地脈深處傳來古老咒印崩裂之聲,塵封三百年的魂火,竟在這一刻幽幽複燃!
火焰不是橙紅,而是近乎透明的銀白,宛如月下寒霜,靜靜升騰。
火光中,一道纖弱身影緩緩浮現——素衣赤足,眉目溫婉,正是沈青梧的母親。
她伸出手,虛撫女兒染血的臉頰,指尖未至,卻已有灼熱淚痕滑落。
“你不必像我一樣……”她的聲音輕得像風穿林隙,“你可以恨。”
沈青梧咬緊牙關,喉頭滾了又滾,終是沒能止住那一行逆流而下的淚。
她仰起頭,任風沙割麵,聲音嘶啞卻堅定:“我不願當神,但我——能當人柱。”
話音落時,她雙目驟然翻作漆黑,瞳孔深處浮現出一圈圈流轉的冥紋。
那是“心淵之音”初啟之兆,代罪判官之力與守燈血脈徹底交融,撕開陰陽界限,直通曆代殘魂識海。
她開始念名字。
一個,又一個。
“沈明漪,貞元七年焚燈斷煞,年十七。”
“沈照寧,景和三年引雷殉陣,年廿九。”
“沈雲歸,大胤元年護脈自爆,年卅三。”
每念一人,便有一盞熄滅百年的魂燈轟然重燃;每一聲名號出口,她體內陽氣便被瘋狂抽離。
她的雙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白,發絲斷裂處飄出金屑般的光塵——那是靈魂本源正在燃燒的征兆。
九十九盞。
當最後一聲名號落下,環繞她的魂燈已連成一片熾烈星環,銀焰衝天,將整片夜空映得如同白晝。
可她的身體卻搖搖欲墜,七竅滲出血線,每一寸骨骼都在發出瀕臨碎裂的哀鳴。
燼娘雙目赤紅,怒吼著撲上前去:“住手!這燈不值得你死!”
卻被聽焰一把攔住,袈裟翻飛間,他低語如刀:“你妹妹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告訴阿梧,彆學我,要活得比我長’。”
這句話如雷霆貫耳,狠狠劈進燼娘心口。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手中那根浸滿怨咒的骨針“哐當”落地,碎成三截。
她看著那個站在火焰中央、渾身浴血的女兒身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曾跪在族堂外,哭求一句“讓我試試”……
可沒人聽。
風停了,鬼哭歇了,連地底惡物都暫時蟄伏。
就在這死寂之中,沈青梧緩緩抬頭,望向穀外某處山岩陰影。
她嘴角帶血,眼神卻冷得能凍殺千軍萬馬。
“躲在暗處的人,”她一字一頓,聲如判官敲鐘,“看夠了嗎?”
遠處,蕭玄策緩緩放下青銅望鏡,指節因用力過甚而泛白。
他掌心緊握的玉鎖早已裂開縫隙,鮮血順著紋路滲出,映出下方燈火流轉的全貌——九十九盞銀焰環繞一人,宛若星河拱月。
他眸色深不見底,喃喃自語:“原來真正的力量,不在權柄,而在……肯為自己人燒命的人手裡。”
而此時,沈青梧立於祖燈陣中央,周身纏繞著濃稠如霧的血氣,九十九盞魂燈如忠誠衛士般緩緩旋轉。
她的腳下,地麵悄然裂開一道細縫,一縷灰白殘魂自地脈爬出——是小燼。
他跪在她麵前,雙手捧起一枚由千年灰發結成的燈芯,低聲哽咽:
“這是最後一枚……祖訓說,點燃它的人,要麼成為燈,要麼——成為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