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48章 現在輪到我來點燈了
風沙止息,天地如凝。
沈青梧立於祖燈陣中央,九十九盞魂燈環繞她緩緩旋轉,銀焰無聲燃燒,映得她眉目如刀刻,周身纏繞著濃稠血霧——那是陽氣枯竭、命火將熄的征兆。
她的呼吸微弱,七竅滲出的血絲早已乾涸成暗紅紋路,像一道道古老的咒印爬滿臉頰。
可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彷彿一杆插在生死之間的幡,撐起這片曾被遺忘百年的葬燈穀。
小燼的殘魂跪在她腳邊,通體透明,幾乎要消散在夜風裡。
他雙手顫抖地捧起一枚由千年灰發結成的燈芯,發絲間還纏著幾縷未化的霜雪,像是從時間儘頭撿回的遺物。
“這是最後一枚‘承願芯’。”他的聲音細若遊絲,卻字字入骨,“隻有真正願意燃燒的人,才能點亮它。它不問血脈,不問資格……隻問——你是否甘願以命續燈。”
沈青梧低頭看著那枚燈芯,指尖輕觸,竟覺一陣溫熱傳來,彷彿有無數低語在其中沉睡,等待喚醒。
她沒有猶豫。
一步上前,將燈芯輕輕放入最大的那盞祖燈之中。
燈座裂痕遍佈,焦黑如炭,卻在接觸的瞬間微微震顫,似久旱逢甘霖。
她閉眼,舌尖一咬,鮮血噴出,混著喉間翻湧的“心淵之音”化作六道銀光——六隻半透明的蝶自她口中振翅而出,翩然飛入祖燈火焰。
刹那間——
萬燈齊鳴!
不是聲響,而是靈魂共振。
整座山穀的地脈轟然震動,山壁上刻下的星名逐一亮起,如同星辰蘇醒。
銀白色的火焰衝天而起,直貫雲霄,照亮北境荒原上百裡,連極遠處的雪峰都染上了冷光。
這一瞬,天地為之屏息。
聽焰跪在三步之外,雙耳早已血流不止。
他仍強撐著盤坐,雙手合十貼於額前,試圖聆聽來自燈語的啟示。
忽然,他渾身一震,瞳孔劇縮,嘶聲念出:
“燈語說了……你可以續燃他人將熄之魂。”
他咳出一口黑血,聲音卻愈發清晰:“但每燃一盞,你會夢見那人的生死一生……看見他們的愛恨、痛楚、執念……且命火損耗加倍——兩倍於自身燃燈之耗!”
話音未落,他雙耳猛然焦黑,皮肉捲曲脫落,如枯葉焚儘,整個人仰麵倒下,昏死過去。
風拂過,隻餘一具袈裟覆身的軀殼,靜默如祭。
沈青梧站在原地,閉著眼,感受著體內命火的劇烈抽離。
那一簇原本就不穩定的火焰,此刻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滅。
但她嘴角卻緩緩揚起,帶著一絲近乎悲壯的笑意。
“夠了。”她輕聲道,聲音沙啞得像砂石磨過鐵器,“隻要還能救一個……就不算白燒。”
她緩緩抬起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鎖——那是母親臨終前留下的唯一信物,內嵌一縷發絲,外刻“守燈”二字。
她蹲下身,指尖輕顫,將玉鎖輕輕放在祖燈之下,與灰燼相融。
“娘,”她低聲說,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我接下了。”
不是使命,不是宿命。
是選擇。
燼娘呆立在不遠處,手中緊握斷燈,指節泛白。
她望著那重新燃起的銀焰,望著那個浴血而立的身影,忽然間,喉嚨像是被千鈞巨石壓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後——她放聲大哭。
那不是委屈,不是悔恨,而是一種遲來了三十年的崩塌。
她看著燈壁上那個熟悉的名字:“沈明蘭”。
妹妹。
也是青梧的母親。
那個被選中、被獻祭、被抹去性名的女人。
“我以為我在救你……”她哽咽著,淚水混著血水滑落,“可原來,是我一直在逃。”
她拔下發簪,狠狠刺破掌心,鮮血淋漓灑在斷燈之上。
她將斷燈殘骸嵌入陣列缺口,用自己的血一遍遍塗抹裂縫,像是縫補一件破碎多年的衣袍。
燈光微閃。
竟真的多了一分光亮。
雖弱,卻不滅。
沈青梧睜開眼,望向燼娘,沒說話。
但那一眼中,沒有責怪,沒有憐憫,隻有一種終於理解的平靜。
有些路,終究要有人走完。
有些火,總得有人點燃。
而今夜,燈已重燃,魂歸其所。
她抬頭望天,銀焰映照下,星河黯淡。
可就在這寂靜時刻,她忽然察覺——腳下地脈深處,傳來一絲異動。
不是怨氣,不是邪咒。
是某種……規則正在被重塑。
她低頭,看見祖燈底座的裂紋中,浮現出一行古老銘文,緩緩流轉:
“執燈者,非殉道者,乃代行天律之人。”
心淵之音,在這一刻悄然蛻變。
她終於明白,自己不再是那個隻為複仇而活的判官學徒。
也不是被迫繼承命運的守燈血脈。
她是——點燈人。
現在輪到我來點燈了。
風起。
遠處山巒陰影中,某處岩石微動。
一道身影靜靜佇立,手中握著一枚與她玉鎖同源的另一半殘片。
火光映照下,玉質生輝,隱隱共鳴。
火把如海,自北境的荒原儘頭蔓延而來,彷彿熔岩自地底奔湧,將漆黑的夜燒出一道裂口。
葬燈穀外風聲驟緊,三千禁軍踏著鐵靴壓過凍土,步伐整齊如雷,震得山石簌簌滾落。
陣前高聳的“鎮魂鐵網”被數十名力士扛入,每一寸網格皆由玄鐵鑄就,內嵌攝魂符紙,硃砂寫就的咒文在火光下泛著幽紫血光,一旦張開,陰魂難逃,連燈焰都會被強行壓製。
可就在這殺機滔天的包圍之中,祖燈陣中的銀焰非但未熄,反而愈發熾烈——它們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齊齊轉向穀口方向,火焰獵獵如刀鋒出鞘。
蕭玄策緩步而入。
玄色龍紋披風獵獵翻飛,他腳踩寒霜,步步生冰。
手中那枚殘玉半片,在接近穀心時竟自行發燙,與沈青梧懷中玉鎖遙相呼應,引發一陣低沉嗡鳴。
那一瞬,九十九盞魂燈同時輕顫,燈火搖曳,似有抗拒,又似悲鳴。
他抬頭,目光穿透層層火影,落在那道浴血而立的身影上。
她背對祖燈,白發如雪飛揚,衣袍早已被血浸透,邊緣碎裂成條狀,隨風獵獵作響。
七竅乾涸的血痕像古老的咒紋,勾勒出一副近乎神明的麵容——不是美,而是震懾。
是死而不僵、逆命燃魂的決絕。
“愛妃。”他開口,聲音低沉如淵底回響,“此等通天之力,豈容私藏於一穀?交出燈脈契印,朕許你鳳位之尊,母儀天下,共掌陰陽兩界。”
風止,燈凝。
沈青梧緩緩轉身。
她沒有跪,沒有退,甚至連眼神都未有一絲波動。
嘴角一揚,竟是冷笑。
“你要的不是秩序。”她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釘,鑿進人心,“你要的,是操控生死的權力——是你一人裁斷輪回的王座。”
她抬手,五指張開,指向皇帝。
九十九盞魂燈齊齊調轉!
火舌轟然騰起,化作九十九道銀龍破空而出,在空中交織成一麵巨大的光幕,直照向蕭玄策麵門!
“現在輪到我來點燈了。”她一字一頓,眼中銀光流轉,心淵之音在血脈中咆哮,“為你照出……你心裡的鬼。”
燈火落下,影子暴漲。
那一瞬,蕭玄策瞳孔驟縮——他的影子裡,竟浮現出無數扭曲麵孔!
一張張,皆是他親手斬於暗室、誅於密詔的亡魂:被毒殺的皇兄、縊死冷宮的廢後、活埋地窟的謀士、焚於火殿的宗親……他們無聲嘶吼,眼眶流血,十指抓撓著他的影子,要將他拖入地獄!
他踉蹌後退一步,手中玉鎖劇烈震動,幾乎脫手!
“不可能……這些魂魄早已……被鎮壓!”他咬牙低吼,額角青筋暴起。
“鎮得住屍,鎮不住心。”沈青梧冷冷道,聲音穿透火焰,“隻要你心中有罪,就永遠——照不亮。”
她不再看他,轉身走向燈陣深處,腳步虛浮,卻堅定如刃。
每走一步,命火便黯淡一分,白發中已有灰敗之色悄然蔓延。
而在她身後,那盞本已熄滅的小燈——溫讓殘魂所寄之燈,竟微微跳動了一下。
微弱,卻真實。
像是誰在黑暗中,輕輕叩了叩門。
遠處天際,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
可她的命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走向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