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59章 你們寫的律壓不住我的命
風卷黃沙,撲打著欽天監廢墟上那幅百丈巨畫,火光在倒懸的燈籠間遊走,像是無數冤魂在畫中掙紮喘息。
墨鎮立於高台中央,黑袍獵獵,手中血筆未落,眼底卻已燃起狂熱。
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九獄聽令!”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畫心——那一瞬,整幅畫卷驟然鼓動,彷彿活物般吸儘天地陰氣。
幽火暴漲,九道黑影自畫中撕裂而出,披甲執刃,形如惡鬼,卻是人形輪廓,每一步踏出都帶著沉悶回響,直撲地宮入口!
那是他以《天工錄》殘篇所繪的“九獄鎖魂圖”,每一筆皆以諫臣怨血為墨,每一劃皆刻亡者臨終執念。
而這九名畫靈,並非尋常陰物——他們是被朝廷抹去姓名、焚毀屍骨的死諫之臣,魂魄不得入輪回,反被煉成守門惡煞,永世為奴。
可就在第一道畫靈即將撞碎地宮石門時,一道銅鈴聲突兀響起。
叮——
清音如刃,斬斷風沙。
斷言橫身擋在門前,僧袍染血,雙目緊閉,手中銅鈴搖得幾乎脫手。
他聲音嘶啞,卻字字如釘:“封者自封,縛者自縛!”
鈴聲撞上畫靈,竟激起一圈漣漪般的波動。
其中一道黑影猛地一滯,身形扭曲,臉上血肉翻湧,竟短暫顯露出一張熟悉麵容——眉骨高聳,唇角帶傷,正是三年前當朝痛斥貪腐、最終在午門**死諫的刑部郎中!
斷言瞳孔驟縮,喉頭一甜:“是你?!你的魂……竟被煉成了畫奴?”
那畫靈似乎也認出了他,眼窩深處閃過一絲清明,隨即又被黑霧吞沒,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再度撲來!
斷言踉蹌後退,嘴角溢血。
他知道,這些魂早已被打碎神識,隻剩本能與恨意,可正因如此,才更可怕——他們是沉默的刀,是製度下的燃料,是權力碾過之後留下的灰燼,如今卻被重新點燃,成為封鎖冥途的最後屏障。
而就在這混亂之際,角落裡一道纖弱身影緩緩抬頭。
線印蜷縮在半截殘碑之後,掌心緊握一枚碎玉璽,邊緣割破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她看著那九道披甲黑影,忽然笑了,笑得淒厲又釋然。
她曾是玉魂織娘,專司為皇室玉璽編織命紋。
每一縷金絲,都嵌著一名宮婢的發絲;每一道篆痕,都藏著一段被掩埋的冤屈。
她親手將她們的名字縫進權力的象征裡,也親手把她們的靈魂釘死在史冊之外。
“你們說玉璽鎮邪……”她低聲喃喃,指尖用力,將碎片狠狠刺入掌心,“可它壓的,是我的良心。”
血順著玉璽裂痕流淌,滲入古老的銘文縫隙。
她閉目回憶那些發絲的溫度、那些臨終前的低語、那些從未被記錄的哭泣——然後,以血為線,反向編織出一道殘缺的“解印結”。
符成刹那,大地微顫。
三枚深埋土中的玉印同時震顫,釋放出微弱光波。
光芒雖淡,卻精準擊中兩名禁軍腳下鐵甲——鏽跡如藤蔓瘋長,轉瞬腐蝕關節,鎧甲崩裂墜地!
墨鎮猛然回頭,目光如刀:“賤婢!你也敢破契?!”
他抬手一招,一道畫靈調轉方向,直撲線印而來,利爪撕風,殺意凜然!
千鈞一發之際,斷言怒吼一聲,將手中浸滿血的銅鈴擲出!
鈴飛如箭,正中畫靈眉心!
“鐺——!”
一聲巨響,彷彿九百冤魂齊哭。
那畫靈渾身劇震,麵容扭曲變形,竟在慘叫中喊出一句完整人語:“救我……我不想當刀……”
墨鎮如遭雷擊,連退數步,臉色慘白:“不可能!他們早該無識無憶!這是‘滅巫錄’最深咒印,神魂俱銷,隻餘軀殼!”
斷言撐地而起,冷眼望他:“你說他們隻是燃料?可人心燒不儘——隻要有人肯聽。”
風忽然靜了。
沙塵懸空,彷彿時間也為之凝滯。
九道畫靈在空中盤旋,動作遲緩,似有掙紮。
它們曾是忠臣、是諫士、是被焚書坑儒的文人、是被沉江滅口的禦史……他們的名字不在卷宗,屍骨不入墳塋,可隻要還有一個人記得,哪怕隻是一縷血、一道紋、一句真話——他們的魂,就還未真正死去。
墨鎮雙目赤紅,瘋狂揮動畫筆:“再響一次!給我封死它!”
可就在此時——
地宮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震動。
如同鐘鳴,又似心跳。
所有殘存玉印,哪怕已被掩埋三尺,亦微微亮起,透出土縫一線微光。
地宮深處那一聲震動,如古鐘輕叩,又似胎心跳動,自九幽之下蜿蜒而上,震得黃沙懸空、火光凝滯。
所有殘存的玉印——那些被深埋三尺、鏽蝕腐壞、早已無人記得其存在的皇權信物——竟在同一瞬亮起微光,像是一顆顆沉睡千年的星子,被某種古老而不可違逆的律令喚醒。
斷言仰天大笑,笑聲中帶著血與淚:“她開始了!她在用‘心獄回響’喚醒所有被封之名!”他雙膝跪地,卻昂首向天,僧袍獵獵如旗,“你們以文字殺人,以律法封魂,可曾想過——字能壓人,命卻壓不住?!”
墨鎮臉色驟變,猛地揮動畫筆欲斬斷畫靈與畫卷的聯係,卻發現筆鋒所觸之處,畫軸竟自行燃燒起來,火焰幽藍,無聲無息,燒得不是紙帛,而是因果。
灰燼飄飛,在空中凝聚成一行字跡,鐵畫銀鉤,宛如史官親書:
“執筆者,終成書中囚。”
他瞳孔驟縮,踉蹌後退。
“不可能……這是我布了十年的局!《九獄鎖魂圖》乃集怨成陣,萬魂為祭,怎會反噬於我?!”
可答案早已寫在風裡。
那琉璃燈塔前,沈青梧靜立如初。
她站在階梯儘頭,腳下是通往冥途原點的最後一道門。
塔身透明如冰,內裡懸浮著溫讓——那個曾為她引路、替她擋劫、最終被釘入銅釘金線的男子。
他的胸口插著七枚銅釘,每一根都連著上方虛空中的無形絲線,彷彿整個天幕都在抽取他的魂魄作為代價。
她伸手,指尖距塔門尚有寸許,忽而一道虛影從中走出。
是個小女孩。
粗布衣衫,腳穿草履,臉上還沾著山野間的泥灰。
那是十二歲的沈青梧,剛拜入趕屍門下三個月,眼裡還有未褪儘的驚恐與怯懦。
她死死盯著門外的自己,聲音顫抖:“彆進來……你會變成我。”
沈青梧沒有退。
她甚至沒有眨眼。
她隻是緩緩從袖中取出那枚染血的玉鎖——線印以命魂織就、斷言以精血加持、三百冤魂低聲誦名而成的破契之鑰——輕輕貼在塔基之上。
刹那間,天地失聲。
整座琉璃塔劇烈震顫,塔壁浮現密密麻麻的名字,層層疊疊,像是刻進骨裡的族譜。
那是曆代“代罪判官”的名錄——戴枷而行,背負天下冤孽,以身為燭,照徹幽冥。
她們的名字多已模糊,唯有最後一個,清晰如新:
沈青梧。
三個字泛著血光,彷彿尚未乾涸。
她抬腳,邁步而入。
就在這一瞬,身後通道轟然崩塌!
巨石滾落,塵煙衝天,將歸路徹底封死。
碎石砸在塔門前,濺起火星,如同命運落下最後一道判決。
塔內傳來溫讓的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穿透琉璃傳入耳中:“青梧……快走……這是陷阱……他是故意讓你來的。”
她的腳步微微一頓。
風,忽然停了。
塔內無風自動,四壁光影流轉,幻影層層浮現——
她看見一片荒山,冷月當空。
一個年幼的身影倒在血泊中,背後是高大的師父,手中持刀,刀尖滴血。
那人俯視著她,聲音冰冷而篤定:
“替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