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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63章 你記得,我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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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照,金鑾殿前萬籟俱寂。

昨夜那場震動陰陽的終判已落幕,天地彷彿被洗過一遍,風不再帶怨,雲不再壓頂。

青石階上殘留著斑駁血跡與裂紋,像一張巨大而沉默的供狀,記錄著昨夜九千亡魂終於說儘遺言的悲鳴與釋然。

清明卷靜靜躺在玉台之上,由線清用最後一根銀線封印。

那線細若遊絲,卻泛著冷月般的光,纏繞三匝後輕輕一係——封的是卷,也是千年的冤屈與失語。

墨終站在火盆前,手中捧著九千幅遺言畫。

每一幅都承載著一個人最後的目光、最後一句話、最後一縷不甘。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將畫卷一幅幅投入火焰。

火光騰起時,奇異的一幕出現了:每幅畫在焚毀前,都會短暫浮現完整的麵容——有老臣含淚望天,有宮婢輕撫舊簪,有戍卒緊握斷刀……他們不再是模糊的殘念,而是真正“活”了一瞬,被看見,被記住。

隨後,化作點點微光,升入空中,如螢歸林,如雨返海。

千語的聲音越來越淡,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謝謝你……讓我們說完最後一句。”

沈青梧坐在最高一級台階上,背倚冰冷龍柱,發如雪落,殘破的素衣裹著枯瘦身軀。

她的眼神空茫,像是魂魄已被抽離,隻剩一副軀殼坐在此處。

她低頭看著掌心——一塊溫潤玉鎖,一支染血金釵。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彷彿這是她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

“我該做什麼?”她喃喃問。

無人應答。

她不記得母親臨終的眼淚,不記得趕屍路上的寒夜,不記得溫讓背叛時那一聲冷笑。

她甚至忘了自己為何要開啟冥途,忘了那些曾跪在她麵前哀求超度的魂。

記憶如沙,從指縫流儘。

唯有這兩樣東西,固執地留在手中,像埋進骨血裡的執念,不肯放手。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不疾不徐,踏碎晨露,也踏碎了這片死寂。

蕭玄策走來。

他未穿龍袍,未戴冕旒,隻披一件素白鬥篷,襯得麵色蒼白如紙。

鬢角霜雪更重了幾分,彷彿一夜之間耗儘了半生精力。

他在她身前蹲下,動作極輕,像是怕驚擾一個即將消散的夢。

然後,他取出貼身收藏的半塊玉鎖。

玉質溫潤,邊緣有火燒過的焦痕——那是當年地宮崩塌時,他親手從廢墟中挖出的信物。

兩塊玉鎖相扣,發出一聲清脆輕響。

如誓約歸位,如宿命閉環。

他抬眼,直視她空茫的雙瞳,聲音低沉卻堅定:“你是沈青梧。”

她眨了眨眼,像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你是守燈人的女兒。”他繼續說,一字一句,如刻碑文,“是代罪判官,是行走冥途的人間判官。你不是為複仇而來,也不是為權勢而生——你是他們選出來的,九千冤魂共同托付的‘終判者’。”

她的唇微微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卻終究沒出聲。

但那雙眼睛裡,忽然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

像風中殘燭,搖曳欲熄,卻又倔強燃起。

她望著他,嗓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那你……記住我了嗎?”

這一問,輕如羽毛,卻重若千鈞。

他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伸手,輕輕拂去她肩頭落下的白發與灰燼,動作溫柔得不像帝王,倒像一個守墓人,在替故人整理遺容。

然後,他說:“我記著。”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的一切。你說過的每一句話,走過的每一步路,判過的每一個案子——我都記著。你不記得,我就替你記。”

她怔住。

片刻後,嘴角竟緩緩揚起,極淡的一笑。

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岸。

這時,線清走了過來,雙手捧著清明卷,遞向蕭玄策:“請把它放進史閣,不加刪改。”

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它不該被遺忘,也不該被篡改。它是九千人用最後一點執念換來的真相。”

蕭玄策接過長卷,指尖撫過那由人發織就的紋理,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溫度與痛楚。

他點頭:“存於史閣正堂,永世不得啟封修改。”

線清鬆了口氣,身形微微晃了晃,終究支撐不住,被人扶下高台。

她完成了使命,精神幾近枯竭,可臉上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

墨終最後看了一眼廣場。

這裡曾回蕩著萬千冤魂的哭訴,如今隻剩晨風吹動殘幡。

他轉身離去,黑袍獵獵,背影決絕。

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裡,也沒有人敢攔他。

他是遺言畫師,畫儘生死,封筆即遠行。

千語的最後一絲殘念浮現在空中,化作萬千嘴唇輕啟,齊聲道:

“判官已立,永鎮人間。”

話音落下,如煙散去,再無痕跡。

萬籟俱寂。

唯有風穿過殿角銅鈴,叮咚一聲,似哀,似頌。

沈青梧忽然抬頭,望向南方天空。

那裡,最角落的一盞小燈輕輕跳動——是她前世家鄉的方向,也是她最初點燃冥燈的地方。

不知為何,她聽見了一聲極輕的笑。

稚嫩,熟悉,像是小時候的自己。

她不懂那笑聲從何而來,也不懂為何心頭忽然湧上一陣暖意。

但她笑了。

第一次,不是為了完成審判,不是為了償還契約,也不是為了複仇。

隻是單純地,跟著笑了。

陽光灑落,照在她手中的金釵上,折射出一道微弱卻銳利的光,劃破殘夜餘霧。

彷彿在說:

有些事,還沒完。數日後,春寒未退,宮牆內外卻已悄然生變。

那一紙詔書如驚雷破霧,自金鑾殿直落天下:廢“玉印封天陣”——那個禁錮陰魂、鎮壓冤聲的千年禁術,終於被帝王親筆勾銷。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司,獨立於三法司之外,直隸皇帝,專查積年懸案、陳冤舊訟,不論生死,皆可上達。

民間震動。

曾幾何時,百姓含冤隻能叩闕,血濺宮門也無人問津;如今竟有傳言四起——夜深人靜時,若在窗前焚香默禱,訴一句冤屈,便會有銀蝶穿窗而過,翅翼不沾塵,光影如霜。

翌日清晨,必有身著素袍、佩銀蝶紋章的差役登門,手持清明卷副本,一字一句,問得清楚。

有人說是地府開了恩典。

有人說,是九千亡魂化蝶巡世。

更有人在夢中見一素衣女子,背倚龍柱,手執金釵劃地成律,口中輕念:“我判你,有罪。”

——她沒走。她隻是換了一種方式活著。

禦花園偏徑,桃枝初綻,風裡帶著將暖未暖的涼意。

沈青梧獨坐亭中,裙裾染露,發間斜插一支舊金釵,正是那日從殘軀中緊握不放的遺物。

她指尖輕點池水,一圈圈漣漪蕩開,倒影碎了又合,像她支離破碎的記憶。

她看著水中晃動的自己,忽然怔住。

那眼神陌生得讓她心悸。

“今天想起什麼了嗎?”

蕭玄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他不知何時走近,手中捧著一杯熱茶,白瓷映出他眼底淡淡的倦色。

他並未穿朝服,隻一身墨色常服,袖口繡著極細的銀線蝶紋——那是清明司的徽記,也是他親自定下的符號。

沈青梧搖頭,動作很慢,像是怕驚擾腦中一絲將現未現的微光。

可就在這刹那,她忽然抬頭,目光穿透亭簷,望向天空某一處虛無的角落,嗓音輕得像夢囈:

“我覺得……我好像做過一件很重要的事。”

蕭玄策眸光微動,彷彿有烈火在冰層下燃起。

他緩緩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掌心溫度一點點度過去。

“嗯。”他低聲道,聲音沉穩如碑,“你讓九千人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風忽起。

一片花瓣墜入池中,漾開最後一圈波紋。

一隻銀蝶自虛空浮現,通體泛著幽光,輕輕繞她指尖三圈,似在確認什麼,而後翩然遠去,飛向宮牆深處那座新立的清明司大堂。

沈青梧望著蝶影消失的方向,眉頭微蹙,似有千斤重負壓在心口,卻又抓不住任何實感。

就在此時,懷中玉鎖忽地一震。

她低頭,指尖撫過那溫潤表麵,赫然發現——原本光滑的刻痕深處,竟浮現出一行從未見過的新字,墨色如血,卻透著溫光:

“律隨心轉,判在人間。”

她不懂這八個字從何而來,為何浮現。

可當指尖觸及時,胸口竟湧起一陣尖銳的痛楚,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不是記憶,而是使命。

她猛地攥緊玉鎖,呼吸微促,眼底閃過一絲近乎本能的冷光,如刀出鞘。

蕭玄策察覺異樣,側目看她。

卻見她唇角微微揚起,不是笑,而是一種……審判者獨有的、洞悉因果的平靜。

“奇怪。”她喃喃,“我明明什麼都不記得了。”

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可為什麼……我總覺得,還有人,在等我說‘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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