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71章 你說的話,地府都記著
清晨的風,冷得刺骨。
清明台中央,那塊自地底緩緩升起的黑石碑靜默矗立,通體漆黑如墨,彷彿吞噬了所有光。
九道深痕縱橫交錯,像刀刻,像咒印,又似某種遠古誓約殘存的烙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陰壓,連飄過的雲都停滯不前。
斷言跪坐在碑前,指尖顫抖地撫過第一道裂痕,臉色驟然慘白,喉頭一甜,竟噴出一口鮮血。
“這是……‘試罪碑’。”
聲音低啞如枯葉摩擦,卻如驚雷炸在眾人耳中。
線清猛地抬頭,瞳孔劇烈收縮。
她死死盯著那九道裂痕——不對,不是九道!
就在剛才,第一道裂痕邊緣,浮現出一行血字,猩紅欲滴,彷彿由無數冤魂之血寫就:
“枉殺同門者,當受剜舌之刑。”
她的呼吸瞬間凝滯。
二十年前……那個雪夜……井口邊翻飛的碎布條、姨母最後伸向天空的手、貴妃冷冷一句“拖下去”……那些被深埋宮牆、無人敢提的往事,如冰錐刺入心臟。
“是我姨母……”她喃喃出聲,眼眶通紅,“她是被活埋的!頂了貴妃的罪!可沒人敢說!沒人敢查!”
她掙紮著要起身,衝向石碑申辯,哪怕隻是哭訴一聲冤屈。
可就在她抬腳的刹那,一股無形之力自碑麵爆發,如狂浪拍岸。
她整個人被狠狠掀飛,重重摔在三丈外的焦土上,唇角溢血,動彈不得。
“凡未持判官契者,不得近碑三步。”斷言嘶聲警告,聲音裡帶著恐懼,“此碑非人所立,乃地府降下,隻為驗她——是否有資格執掌冥途律令!”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沈青梧身上。
她站在碑前十步,赤足踏霜,衣裙染塵,掌心的“清明結”銀牌滾燙如烙鐵,胸口那枚從燼娘火海中救出的玉鎖,更是灼得她心口生疼。
記憶依舊模糊,前世趕屍人學徒的身份、少年溫讓擋刀的身影、自己倒在雪中的最後一瞥……全都支離破碎。
可此刻,麵對這試罪碑,她體內某種沉睡的東西,正悄然蘇醒。
那是血脈深處對因果的執念,是判官之魂對冤屈的本能回應。
她閉上眼,舌尖猛然咬破。
鮮血湧入口腔,腥鹹滾燙。
下一瞬,她仰頭噴出一口血霧,直灑向石碑!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血珠並未落地,而是懸停半空,如被無形之手牽引,自行排列、組合、勾連成形。
一幅幅畫麵浮現於空中,清晰如鏡:
一名宮婢跪在井邊,淚流滿麵,手中攥著貴妃的繡鞋;
貴妃立於廊下,輕笑一聲,揮手命人推井蓋;
深夜,老太監偷偷掩埋證物,將一塊染血的帕子塞進牆縫……
最終定格的畫麵,是那口枯井之上,新雪覆蓋,唯有一縷發絲從石縫中伸出,在寒風中輕輕顫動。
石碑震顫。
第一道血字緩緩消散,而對應的那道裂痕,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如傷口結痂,歸於平靜。
斷言怔怔望著,聲音微顫:“她不用想……她的血記得。這碑認的是判官之魂,不是記憶,不是身份——是執律之格!”
風停了。
所有人屏息。
可就在這死寂之中,第二道裂痕突然滲出血絲,迅速凝聚成新的血字,比先前更加猙獰:
“篡改遺詔,禍亂朝綱。”
空氣瞬間凍結。
這不是宮闈舊案,這是動搖國本的大逆之罪!
先帝駕崩當晚,聖旨內容從未公開,傳聞有變,卻無人敢提。
如今,這塊來自地府的石碑,竟直指此事!
滿場死寂,連呼吸都怕驚擾了什麼。
忽然,宮門方向傳來沉重腳步。
明黃龍袍破風而來,蕭玄策大步踏上清明台,身後內侍無人敢隨。
他麵色冷峻,眸光如刀,袖中隱約露出半枚殘缺玉璽的輪廓——那是先帝禦璽,僅存的一角,藏於皇帝貼身錦囊多年。
他站定,目光直逼沈青梧。
“若你真能斷此案,”他聲音低沉,卻字字如釘,“朕允你調閱內閣密檔,包括先帝臨終起居注。”
沈青梧冷笑,唇角揚起一抹譏諷弧度。
她一步步走向石碑,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
“你不信我?”她忽然開口,嗓音沙啞卻銳利,“可你的脈搏……比誰都快。”
蕭玄策瞳孔微縮。
她竟聽得到他的心跳?
不等他反應,沈青梧已抬起左手,毫不猶豫按向那刻著第二罪的碑麵!
“滋——”
皮肉接觸的瞬間,掌心血肉竟如蠟油般融化,化作一道暗紅符印,緩緩滲入碑心。
劇痛襲來,她臉色慘白,冷汗直流,卻始終未退半步。
石碑劇烈震顫,碑麵血光暴漲!
影像再現——
昏黃燭光下,一位老宰相伏案疾書,筆尖滴血,紙上赫然是“傳位於四皇子”字樣;
帷帳之後,一雙明黃龍靴靜靜佇立,紋絲不動,彷彿已在暗處站了許久……
真相即將揭曉——
轟!!!
一聲巨響撕裂長空!
石碑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碎石橫飛,黑焰衝天!
斷言怒吼一聲,撲身向前,用身體護住殘碑核心,嘶聲喊道:“不能毀——這是地府試煉之證!”
煙塵未散,餘波未平。
而那斷裂的碑麵上,最後一道裂痕幽幽泛起紫光,似有第三行字,正在緩緩成形……石碑炸裂的刹那,天地失聲。
黑焰如蛇,纏繞著殘碑狂舞升騰,彷彿要將整個清明台拖入幽冥深淵。
斷言撲在碎石之間,雙臂護住那尚存一絲溫熱的核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煙塵彌漫中,他瞳孔驟縮——一抹金赤色的鱗片,深深嵌入碑心裂痕,邊緣焦灼扭曲,似被冥火焚燒過,卻仍透出不容褻瀆的威壓。
那是龍鱗。
“皇權觸律……禁忌印記!”他聲音嘶啞,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有人以帝王之血,強行中斷地府試煉!”
風卷殘火,明黃龍袍獵獵作響。
蕭玄策立於廢墟之前,麵色未變,可袖底指尖已微微顫抖。
他沒有否認,也不曾退步,隻是靜靜望著沈青梧。
她仍跪在碑前,左手掌心皮肉儘毀,鮮血順著殘碑紋路緩緩滲入,如同獻祭。
冷汗浸透了她的鬢角,臉色蒼白如紙,可那雙眼——漆黑、深邃、燃著不滅的火焰,卻比任何時刻都更清醒。
“你做了什麼?”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落地,卻字字剜心,“你說允我查案……原來隻是想看真相是否威脅你的龍椅。”
蕭玄策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聲:“朕若真怕,就不會站在這裡。”
可他的心跳,早已亂了節拍。
沈青梧聽得一清二楚——那不是恐懼,是掙紮,是某種更深沉的東西正在崩塌。
就在此時,一道赤光衝天而起!
眾人抬頭,隻見半空中,一束火焰無聲燃燒,形如燈盞,懸於殘碑之上。
溫讓的身影漸漸虛化,衣袂飄散,化為縷縷燈油彙入火芯。
他本是守燈童,燈油化身,無魂無骨,隻為引路而生。
此刻,他竟自燃燈芯,以身為燭!
“地府不認人,隻認燈。”他的聲音從火焰中傳來,縹緲卻堅定,“隻要燈還在燒,判官就還沒輸。冥途未斷,律令猶存。”
那束赤焰搖曳不滅,映照在每一張驚駭的臉上,也映進沈青梧的眼底。
她緩緩閉眼,唇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
她輸了身體,卻贏了證言。
她失了記憶,卻喚醒了魂魄的本能。
哪怕帝王以權逆天,地府亦有燈火長明。
當夜,月隱星沉。
清明台已被禁軍封鎖,可冥途邊緣,一道纖細身影悄然踏入。
線清握緊胸前的清明結銀牌,指尖冰涼。
她麵對一名徘徊不去的小宮女魂魄——那孩子死於誤撞貴妃儀仗,被活活杖斃,連名字都無人記得。
她想起沈青梧那一日噴血畫陣、宣判生死的模樣,心頭劇顫。
咬破舌尖,她以血為墨,在地麵艱難勾勒出殘缺的鎮魂陣。
膝蓋跪地,聲音發抖,卻一字一頓:
“你……無罪。去吧。”
話音落,風起。
小宮女怔了怔,眼中淚光閃動,隨即身形漸淡,含笑消散於夜霧之中。
同一時刻,禦書房內銅燈昏黃。
蕭玄策撕開衣領,露出心口——一道猩紅裂痕赫然浮現,與試罪碑上第二道裂痕完全一致,正緩緩滲出血珠。
他盯著銅鏡,鏡中倒影忽明忽暗,竟似有另一個自己,在無聲冷笑。
他喃喃出聲,像是自語,又像對著虛空確認:
“原來……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改寫我的命。”